渭河惊涛

作者:郭彤彤

(注:原文有删减)2003年初秋,位于渭河下游一个叫华县的小城里,数十万人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开始书写一座古老的城和一条古老的河从未有过的故事。

郭彤彤著《渭河惊涛》封面

第三章

水猛如魔。其实这并不是一种比喻,因为相对于石堤河的决口的情势来讲,什么样的比喻都不为过。它根本就不以人的意志而丝毫改变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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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处的管涌总算堵住了,但别处的管涌和渗漏还是接续不断地出现,而且情势看上去一次比一次危险。把各个方面汇总来的情况综合起来看,封堵管涌和渗漏的物料在8月31日夜11时左右已从各个支流堤坝上的分指挥部传来短缺的报告。

“培育,家里情况现在怎么样?省上市里有没有新的指示。”在手机铃声安静的间隙,薛东江赶紧给坐镇县城指挥部的吴培育打电话。薛东江在拨通吴培育电话的那几秒钟时间里,心里忽然升腾起一种看起来挺天真的念想,也许培育会告诉自己个好消息吧。比如说……比如什么呢?

当下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情势下能有什么样的好消息呢?南山支流已经被倒灌的渭河水浸泡了五天,大水能一下子退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或者是……?薛东江几乎要绞尽脑汁地在想好消息了。

电话那边传来吴培育喑哑的声音。薛东江咳嗽了一声,换了在堤坝上一贯的语调,他轻松着有些玩笑的口吻在说:“培育,你都睡了。”电话那一边的吴培育却认真着,他是个一贯都严谨的人,作为副县长,他分工坐镇指挥部,协调各个方面复杂而多变的人事、物事的关系。从群众撤离工作接近尾声起,隔不上一会儿,坝上就会有电话来,要求调拨增加各种抢险物料,而这些来要物料的电话,对吴培育来讲都还是陌生的。

就像在接薛东江电话之前,他接了一个负责守卫方山河的常务副县长樊存弟的电话。樊存弟在电话里焦急地告诉他说:

“老吴,赶紧给我这儿送上来些铁丝笼。”

“要几个?”

“越多越好。赶紧,我这儿紧火。快些啊,铁丝笼。我等着呢。挂了啊。”

“老樊,你到底要多少铁丝笼?给个数,我好给你准备嘛。”

“我也不知道,反正越多越好,唉,不瞒你老兄,我也是听拾村的干部说需要铁丝笼,我到现在还没见铁丝笼是个啥样子呢?你见过没有?”

“没有。”

03·8群众在咸中操场编织铁丝笼 自网络

不论是吴培育还是樊存弟,对他们来说,抗洪抢险都是他们这一生中首次遭遇的事情,对抗洪抢险所需物料的陌生也必定是在所难免了。但陌生并不意味着在洪水步步紧逼的情势下可以有丝毫的懈怠,同时也根本不允许他们在各自分管的抗洪抢险工作中,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出现。换句话说,如果在他们的工作中出现了差错的话,那么后果之严重,从某个角度来说,那是他们根本都负责不起的。对此,不管是守卫方山河的樊存弟还是坐镇指挥部的吴培育,他们都非常清楚。

当然吴培育也听出来薛东江在电话里问自己是否刚睡起来的话是句玩笑话,但他却没有应和,他也和薛东江一样,轻轻地咳嗽了一下,算做一个小小的语气上的过渡吧。

吴培育告诉薛东江,省上市上在这一个多小时内还没有新的指示到来,市上领导正在华阴,估计从华阴过来就会来华县。刚才王健书记来了电话,指示让县城一定要做好群众撤离后的安置工作。

吴培育顿了一下,接着告诉薛东江说,因为大部分撤离群众都是傍晚时分陆续集结到了安置点,情绪方面可能还不太稳定,不过自己已经和公安局、民政局的主要领导联系过了,一切都按预案在执行着。

子仪路灾民安置点支起大锅保障灾民饮食。张韬摄

“培育,你做好准备,把物料和人员的问题你再仔细地考虑一下,我看,我看这情势有些……”薛东江突然不愿意说下去了,他匆匆地收了线。

这个时候的薛东江甚至都有点迷信了,华县这地方有时候还真的有点邪,可能一句话说不好,让老天爷听见了兴许还就真的能应验。

情势不妙啊。对抗洪抢险的物料乃至对人员的调配,薛东江心里在此刻还是有一定把握,但……薛东江实在不愿意顺着自己这样的思路往下走,可不愿意只是他主观上的拒绝,理智在告诉薛东江,必须要顺着这样的思路走下去——那就是,十多万撤离的群众到了县城怎么办,那些撤离预案中的安置点在具体操作起来之后会出现些什么向题?毕竟,撤离预案都是纸上作业啊。然而现在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开弓没有回头箭。况且群众的撤离是完全正确的,只是将纸上作业变成具体的实际操作……

薛东江紧张的思索着、预测着、判断着,只是他在这一刻对当下、对下一步的思索、预测、判断被不断响起的水情告急电话分割成了一株冬季旷野柿子树的枝权,纷乱、倔犟着。

不管薛东江此时的思维再怎么纷乱,他都必须一个接一个地接听从各条支流包括渭河大坝华县段报上来的十万火急的电话,而几乎每个电话的最后一句都是——薛县长,我们这儿快不行了,你赶紧过来,赶紧。薛东江也无一例外地冲着电话说——你先给我顶住,我马上过来。

两年后,不论是在华县的田间地头还是在招商引资的谈判桌前,任谁也想不到面前这个举止文雅、进退有据、有着一头卷曲黑发的县长会在华县03 8抗洪前线像一头非洲大草原上雨季到来时的矫健的狮子,劈开黑夜劈开浓厚的雨雾从一个险工点到另一个险工点接续不断地,中间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的一路狂奔。毕竟薛东江也是人到中年了。按一个中年男人生理上的最大承受限度来讲,薛东江在2003年8月31日的深夜的确是将自己身体里所有的潜能都爆发了出来。可以说,薛东江在这个夜晚以及在随后的三十七天时间里,超强度地透支了自己的生命。

薛东江如此透支的目的其实也很单纯,那就是他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将洪水逼退。因为薛东江在堤坝上的奔跑,逐渐地,他被那些寻堤查险的干部和群众总结出了个规律,即——只要看见薛东江在那条堤坝上奔跑,就知道哪条堤坝又出现了险情。

终于……终于薛东江有了几分钟的喘气时间,他刚一靠在越野吉普车的前叶子板旁,一直跟着他的司机小严就赶紧上前抖开雨衣往他身上披。

小严:“薛县长,你从指挥部跑出来都两个多小时了,咋连雨衣都不穿。”小严说着话就往薛东江身上披雨衣。“看我,看我咋忘了。”披好雨衣,薛东江依然靠着越野吉普车的前叶子板。……他的眼帘帷幕般缓缓地沉沉地往下落……他太想靠在这儿眯上一会儿了,可是嗓子却像是突然遭遇了什么东西的袭击,火烧火燎的一阵疼痛。薛东江下意识地抬起左手,他是要把握在左手的矿泉水喝上一口。然而,他的手臂一提到腰间就仿佛有千均之力压迫着,反复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把手上的矿泉水瓶子送到嘴边……连续在大堤上奔跑了四十七个小时的薛东江在这一刻全身都萎顿成了草的样子,任凄风、苦雨、浊浪滔天、漫漫长夜水似的浸流过他的身体。可以说其他在大堤上抢险的同志还可以轮班休息一下,但是作为防汛一线的总指挥就只有薛东江一个人,没有人和他换个班休息一下。

薛东江真的就要在这一刻酣然入睡了,但险情不会因他的极度疲劳而有丝毫地减弱。管涌、渗漏、塌方、裂缝的险情于8月31日0点时分,连续不断地出现,据统计,仅仅是夜10时至12时30分钟,赤水河、遇仙河、罗纹河、石堤河、方山河就发现重大险情一百一十余处,平均不到一分半钟就出现一次。

03·8石堤河入渭口大桥被洪水冲垮 张韬拍摄

险情出现频率之高在华县的防汛史上前所未有。薛东江和组织完撤离工作赶到坝上的王健会合后,两个人在风雨中简短地交换了一下目前各自掌握的群众撤离情况和水情,随即便决定立即赶回县防汛指挥部,紧急召开会议,将安置工作、防汛物料准备、输送工作以及全县参加防汛抢险的人员调配工作做出进一步的安排。

当两个人以及其他县防汛指挥部成员赶到指挥部还没有来的及落座的时候,市防汛指挥部向县防汛指挥部紧急传达了两个多小时前,即8月31日晚10时40分,陕西省委书记李建国、渭南市市委书记刘新文、市长曹莉莉以及随同的省、市领导在华阴市罗夫河大堤上冒雨视察了防汛工作的情况。市防汛指挥部特别强调了省委李建国书记在大堤上向全体参加抗洪抢险的干部提出的三个确保:

一、城区不进水。

二、确保渭河大堤不决口。

三、确保不死一个人。

王健坐在灯光下,满脸倦容地扫视了一下与会的同志们,顺手拿了桌上的一瓶矿泉水,喝一口,又招呼大家说:“都先喝点水。”王健喝了水,似乎就增加了无穷的精神气儿,目光炯炯地又注视了每一个与会者。

王健提高了语气,严肃着说“李建国书记指示的这三个“确保”在咱们华县绝对不能落空。现在的情势非常紧急,群众撤离工作基本上结束了,但我在这里还是想提醒大家注意,咱们不可能把群众返村的路全部都封锁住,客观的形势是咱们没有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力量,所以我们现在绝不能有丝毫的松懈,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但再坏,咱们的底线是必须确保群众的生死安危……”王健提纲挈领从容地分析着当前的水情、民情,部署着下一步的工作安排。

但不论是王健还是薛东江包括华县防汛指挥部的所有成员以及全县的干部、群众,在这时候任谁也无法预料到在随之而来的不到十二个小时内,罗纹河、石堤河、方山河会相继决口。而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的相继决口,所造成的危害以及混乱,也同样令所有的人无法想像。(未完待续)

原文来源:《渭河惊涛》

原文作者:郭彤彤

整理编辑:华州文史荟萃

关键词: 防汛指挥部 前叶子板 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