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土窑里》文:可可

农历腊月二十三,这一天也是北方的小年;西北风尽情地撕扯着永寿这片多情的土地,寒夜里,老槐树枯黑的树枝挂破天幕,村子里除了几盏可怜的路灯还在原地戳着站岗放哨,剩下的就是一片熟悉的漆黑和寂静……干巴巴的豆豆雪疯狂的砸向大地,清晨,村民们刚推开红铁门,街巷里的水泥路面上像是刷了一层薄薄的银粉,房顶上白了,麦地里也白了……

在这样的天气里,丝毫不影响人们杀猪拔毛的热情。孙二球就是在小年这一天坐高铁回到永寿的,他穿着大城市的时髦衣裳,梳着油光发亮的大背头,胳膊窝里夹着一个黑色公文包,在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农村人看来,这孙二球在外面把世事弄大了!他两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踏着沉稳的官步走进村子,各家各户都在一片热气腾腾的水雾中杀年猪,没有人愿意搭理这个老板势的光棍……他走过一家大门口,这家人就和屠夫们叙说二球的长长短短,有些人还悄悄的指着他的脊梁骨,唉,把他家的,人嫌狗不爱。

孙二球回村的消息立马在老槐树下炸了锅,老槐树下是村子里的闲话会议中心。有的说,“穿的人模狗样的,不知道背地里做了些啥见不得人事……”“做了些啥事?偷人了?还是抢人了?”

“我听从外面回来的人说,亏了人了,估计才放出来……”人多嘴杂,你一句他一句,众说纷纭,反正不是表扬孙二球。

不怕二球多,就怕“二球”挤堆堆。要过年了,在外面打工的人都回来了;过日子的人都忙着蒸馍、煮肉、置办年货等事宜,游手好闲的光棍汉们正忙着打牌喝酒……村子里的赌风酒风一下子吹起来了,而且将持续小半月。平日里,没有男人的村庄显的空虚,这些天,一种雄性文化注入了村庄,打破了那种漫长煎熬的空虚感……孙二球见人就发烟,叔长哥短弟兄们,他显的很圆滑,而且平易近人,但是,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他是哪路货色。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匆匆一晃就到了大年三十,别人都是一群人给先人上坟烧纸,他确实一个人。在湿漉漉的坟墓里,他看见自己父母的坟头草比别人家的都高,他跪在坟前烧纸,心里难免有点猫叫和遗憾,四十大几的人了,没媳妇没娃的,出出进进“耗子”已经数不清回数……有时候,他肠子都悔青了,但他的硬撑着,不能给任何人认铆,他想,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破罐子破摔……

最愁的是除夕夜,这年夜饭可去哪儿吃啊?!看着天渐渐黑了,外面飘着雪花,人世间的悲凉一下子涌上了心头,他看着老屋里父母的遗像,默默地守候着,默默地留着泪水,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只有沧桑和黑夜,窗外的雪花好像都在偷着笑……咣咣……咣咣咣……有人在敲大铁门。

“谁啊?来了来了,报丧呢……”孙二球噘着嘴吼叫着。

“二球,是我呀!”这来的便是老光棍孙铁娃,他拄着拐杖,斜着身子立在门外。

“呀,铁娃叔,你咋来了?大年三十的……”他赶紧从口袋里摸纸烟。

“你不发了,我抽纸烟不过瘾,抽这……旱烟锅子……过瘾……”一声颤颤巍巍的咳嗽声差点没缓过气来,孙铁娃随口吐出一口浓痰来。“是这,你不弹嫌了来我屋,酒有,“凉碟子”都切好了,咱爷子俩……搭伙过……个年……”于是,又是一阵咳嗽,捎带着有一口恶心的浓痰。

“好叔呢,弹嫌啥呢,那咱走……”正说着,孙二球一把拉住了大铁门,他搀扶着他叔孙铁娃慢慢悠悠地离去。

孙二球和孙铁娃是远家门,平日里交情也不怎么深厚。来到孙铁娃的土窑洞里,雪花陡然间增大了,漫天飞舞。一老一小两个光棍坐定在炕桌前,这黑咕隆咚的窑洞里总算有两个人了,年夜饭很简单,就是一碟子肉和一壶散装高粱酒,——十斤装的,酒管饱,肉么,满满一大脸盆。两人边吃边喝着,孙铁娃说,就我一个人,肉不敢割的太多,吃不完就放瞎咧……

“哎,都不容易!人皮难背……人过这世上,难啊……”孙二球一边吃烟,一边谝着。

“筷子不要停,到……咱屋了……不要做作,吃你的吃,喝你的和……别拧龇……”阵阵咳嗽打破了夜的寂静。“这几年在哪儿发财?混的咋样么?”

“哎,好叔呢,才出来,自家人,不给你窜板子……”二球已经满脸通红,他额头上的青筋已经被血充满了。“叔,你这么多年了,也没到外面闯闯世事?”

“年轻的时候吧,咋说呢?走州……过县……也把精成咋了……”

“那你也没弄下些家当,你不比我,人又没进去过,你看你这窑,也不拾掇一院子地方……”

“没心劲啊!没女人的日子……熬煎啊……人老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一阵咳嗽,一口浓痰。

“以前老人们常说,少来夫妻老来伴,我现在慢慢也体会到了……”

二斤白酒下肚,你一杯,他一杯,第三碟子肉已经调好上桌……“叔呀,还能喝吗?”

“喝你的喝……咱爷子两个,同命……相连!都是苦命人……”

“好俺叔呢!我……我……”二球已经把头夹在了裤裆里,吐的不省人事。

孙铁娃轻轻拍了拍他说,么……么事吧?

“有事,有事,肯定有事!”

“那我娃慢慢说……不急……不急……”孙二球抬起头,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的黄不拉几的肉沫,接着说:“你知道大队部楼上,就是二十六晚上,大队部的电缆被人下了,你知道不?有人给你说没?”

“这事啊,村里人……都知道啊,也不知道是哪个胆大的……皇上买马的钱都敢动……”

“嘿嘿,嘿嘿……叔啊,好我亲亲个球,我给你说,你可不敢给谁胡说……那电缆是我下的……你信不信?”

“好娃呢,你……好好回来过个年,偷……偷人家公家那东西……干啥呀……唉……”

孙二球又端着酒盅呡了一小口,顺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够够的一扎红板,看见没?有钱就是爷,没钱就是孙子……我年前回来的时候,拿了三个货,推对子输得一干二净,这不,弄点开年的路费……

“好娃呀,叔咋说你呀……学会推对子……还账……一辈子!叔也是,年轻时,年轻时不学好……赶紧把那手辞了去……过完年,好好干个……正事……飞碗不好抓,抓住了也守不住,……趁着公安局没逮住你,收手吧!”孙铁娃猛烈的吸着烟锅嘴子,日子里吐出两股青烟……

土窑里烟雾缭绕,酒味熏人。土窑外跨年的炮声震耳欲聋,不知哪个淘气的孩子把炮扔进了孙铁娃的院子,孙二球吓得失慌了,一屁股坐在了脚地上。他重新回到板凳上,点燃一根“芙蓉王”接着说:“叔呀,娃准备学好呀,里面的日子,不是人过的啊,光头不是僧,坐板不念经,吃的阴间饭……开的是,开的是长明灯……过完年,我就去城里找个活,重新,重新活人呀……”

孙铁娃有些瞌睡了,他狠狠吸了一口旱烟嘴子,提了提神,嘴里正准备说点什么,还没等他张嘴,土窑外面拉起了长长的警报声……孙铁娃说:“瞎了,公安局来了……”

孙二球因犯盗窃罪,法院考虑是再犯,从重处理,最终判处有期徒刑三年零六个月,没收赃款,并处罚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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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大年三十 颤颤巍巍 慢慢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