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河惊涛
作者:郭彤彤
(注:原文有删减)2003年初秋,位于渭河下游一个叫华县的小城里,数十万人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开始书写一座古老的城和一条古老的河从未有过的故事。
郭彤彤著《渭河惊涛》封面
第四章
当然,如果没有各级领导对水情的关注,没有各级领导审时度势的各种宏观上的决策,以及全力的支持,抢险工作将陷入的困难也必将会更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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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庸置疑,华县在三条支流相继决口之后,在形势上成了上至中央下至平民老百姓关注渭南市2003年初秋抗洪的风暴眼。
中央来人了,省里来人了。王健和薛东江向每一个前来视察水情的上级汇报着,每一个上级面对如此的洪水都忧心忡忡,心急如焚。与此同时,上级领导或者说上级决策机关,在面对类似于洪水这种突发性事件的处理上,又必须依靠县一级来具体贯彻与实施,而在具体贯彻与实施中,指挥员的角色又必然地落在王健和薛东江身上。
随着各级领导决策机关的到来,王健和薛东江将面对的就不仅仅是洪水也不仅仅是十多万灾民了,他们还必将面对各级领导。当然,如果没有各级领导对水情的关怀,没有各级领导各种宏观上的决策,以及全力的支持,抢险工作将陷入的困难也必将会更巨大。这些道理王健和薛东江心里也很清楚……
刘公民告诉薛东江,国家防总的人马上就要到了。薛东江正和张海贵副县长在通话,部署着紧急调运物料的事情。放下电话,薛东江就忙着去迎接。站在距决口处不远的地方,国家防总一位年轻的首长,看着汹涌的大水,望着被淹没的村庄田野,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年轻的首长喝问谁是县委书记?
年轻的首长喝问谁是县长?
年轻的首长喝问怎么不把口子堵上?
年轻的首长喝问封堵决口到底有几套方案?
年轻的首长喝问防汛物料的输送工作搞得怎么这么慢?
面对年轻首长一连串的喝问,王健都认真地听着,都积极地汇报着,他不愿意也没有心情去和这位年轻的首长计较什么。是啊,数十个小时过去了,省上、市上的领导已经来过了多次,每次来都仔细、耐心的为了封堵决口而深入实际地调查,与水利专家们一起商讨封堵方案,但几乎每个领导也都知道封堵工作是一项科学缜密的工作,它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当然类似于这位年轻的首长,也不是没有,王健在内心里也理解,谁看见决口不能有效的封堵,而能把内心平静下来呢?
突然地,就有一个想法在王健心里冒了出来。王健想把自己的想法和薛东江以及其他县委常委们通通气,可拾眼望去,大堤上薛东江正在高声地冲电话那一端喊话。薛东江的声音早就嘶哑了,但他还是竭尽全力地把声音尽量地放大,王健听了两句知道薛东江又是在和张海贵副县长通话。“海贵,我给你说,你一定要确保罗纹河西堤这条堤坝路的畅通无阻,一定,现在这是咱们的生命线了。”
“我知道,知道,你联系石渣厂,交通局那边我再给他们打电话。当然了,物料当然还是让你负责。好,就这样吧。”薛东江刚收了线,电话又响了,是在家坐镇指挥的吴培育。吴培育告诉薛东江,市委命令王健和他立即赶到华阴参加渭南市抗洪紧急协调会议。
薛东江走到王健身前,转达了吴培育的话。王健:“老伙计,我有个……”王健的话还没有开始说,苏超峰就递给了他电话:“王书记韦书记的电话。”薛东江知道自己马上要离开大堤去华阴开会,和王健打个招呼,那意思是说,一会儿会场上见。
王健和薛东江在大堤上赶忙安排了几件刻不容缓的事情,就连忙前往华阴市开会去了。
此时,天已经黑了。坐在车上的薛东江在快到华阴的时候,想起还有个不放心的事,就又一次拨通了张海贵的电话——“海贵,明天,最迟明天晚上你要把路给咱修好,把石渣都铺上。”张海贵在电话那一边说:“薛县长,我知道这是咱的生命线,可它也有将近七公里呢,我尽力而为。”薛东江说:“海贵,一切都拜托了,6. 4公里的生命线全靠你了。”
放下薛东江的电话,张海贵调遣人员车辆开始紧急抢修罗纹河堤往南通往县城的道路。其实,现在可供张海贵调遣的人员车辆已经可以说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两天前,张海贵在县防汛指挥部受领的任务是负责方山河入渭口零公里至三公里渭河大堤的巡查抢险任务,可等张海贵刚刚奔赴现场,指挥部又一个电话就又把他调到了罗纹河,在罗纹河还没开始工作,指挥部又让他具体组织实施将防汛物资输送到罗纹河的工作。
张海贵没说一句话,欣然接受了指挥部的新任务。张海贵心里很清楚,输送物料的任务不比巡堤查险封堵决口的工作轻,这可不是简单地将防汛物料拉到罗纹河大堤就算完了的小事情。毕竟他来华县担任副县长的工作将近九年了,对华县的地形地貌早就了然于胸了,况且在华县九八年抗洪的时候,他还是主管防汛工作的副县长。
从县城的公路边将防汛物资输送上去一来一回就是13公里,放在平时,坐着车往返13公里快的话,也就是两根烟功夫,可现在,交通已经全部中断,靠车是靠不住了,只能靠人的肩扛背驮。张海贵冒着大雨在公路边和工作人员一道清点着沿着公路长蛇阵一般一溜摆开的载着满当当防汛物料的车。
03·8从石渣厂运送石料 张西明摄
张海贵心急如焚。要放往常,这么多的物资转运,没有个七、八天时间可能连门都没有。但是现在,别说耽误上一天,就是耽误上一个小时也不可能。县政府以及各部、委、局的干部绝大部分都上了大堤,留守人员是少之又少。现在情况是到了动用这些留守的机关干部的时候了。
张海贵向机关干部下达了命令。等大家赶到的时候,张海贵右臂有力地一指停靠着的车辆,向干部们下达任务:“把物料先卸下来,然后大家背上扛上编制袋、铁丝笼片片往罗纹河决口处走。”干部中的有些女同志,还以为张县长开玩笑呢,可一看张海贵的脸色,严肃得很,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样子。可又怕是真的自己听错了,有个女同志就悄悄给旁边的人说:
“要咱走到罗纹河呢?你听见没有。”
“咋没听见,是把这些物料扛到罗纹河。”
“我的妈呀,那么远,不行,我得赶紧回屋一趟。”
“你这人咋还临阵脱逃呢。”
“谁临阵脱逃了,我是回去换个鞋,我穿着高跟鞋呢。”
“哎呀,我咋都没想到这一层,我也穿着高跟鞋呢。”
穿高跟鞋的女同志正合计着是不是赶紧回趟家换鞋,其他的干部已经开始干上了。这时候再提出来去换鞋,显然不可能。机关的干部们开始往河堤上抢运物料了。但张海贵的心还是放不下,人数毕竟有限,如此多的物料仅仅靠现有的这点人,别说三天,就是三个星期也不一定能输送完。还得调人。
张海贵突然想起来人从哪儿来了。他先是和吴培育通了个气,又给薛东江说了,两个人都同意张海贵的想法,调全县的教师上来背送物料。
众所周知,当教师的人里面女同志占了一定比例,而让女同志干这种背运物料的体力活,那绝对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的一种不可为而为之的办法了。
迎着风,冒着雨、踩着泥泞不堪的路面,每个人都尽了自己最大的限度背上塑料编织袋上路了。沉重的防汛物料把每个人的腰都压的弯弯地成九十度角,而每个人的脖子却都尽力向上仰着看前方的路。
一个人突然脚下不稳,栽倒了。又一个人又栽倒了。爬起,继续走。有女同志坐下来了,不是要休息要喘气,而是坐下来把高跟鞋脱了,就又直起身子,倔强着往前走。
走不了几步路,脚就被地上的石砾杂物磨破了。咬咬牙,再咬咬牙,索性把一缕黑色的头发狠狠地咬在唇间,一步,一步地向着大堤走去。鲜红的血。白嫩的脚掌。黄色的泥水都交织在一起,分不出颜色。
一趟完了,顾不上休息,再来一趟……衬衣不知道是被第几趟磨破的,露出了白暂的肩头,又不知道是第几趟,只是觉得肩头一阵紧似一阵火辣辣的灼痛,等到终于走上堤坝,把一直背着的编织袋从肩上卸下来的时候,才看到,编织袋贴着肩的那一面,血迹斑斑。
一天过去了,运送物料的人还在泥泞坎坷的路上,沙漠里骆驼一样地行走,头发被雨水浇淋地成了一缕一缕的,多么想洗个头想洗个澡啊,但身后如山般堆起来的物料还在等着让这一双双原本柔弱的肩头把它们运送到最需要的堤坝上。
整个运送物料的队伍绵延着,一字展开在从县城通往罗纹河的道路上。听不到埋怨声,更看不到有谁在偷懒。短短三天时间,这支由机关干部、中小学教师组成的物料运输队伍就向罗纹河抢险一线运送了130万条塑料编织袋,铁丝笼5000余片。
100多万条编织袋和五千多片铁丝笼的概念是什么呢?
事隔两年之后,张海贵还会不由自主地陷入回忆。这是一支临时拼凑起来有三分之一女同志组成的运输大军,在短短七十多个小时内硬是凭着肩扛手提整整运送了五百多吨物资。
从县城到罗纹河这短短的13公里往返之路上,洒下的是一路汗水,洒下的是一路鲜血和不屈的精神。
当张海贵完成了运送物料和平整修筑六点四公里被称之为抗洪生命线的任务,又被指挥部一个电话紧急召唤到罗纹河堤的时候,他远远地就看到了堆积的像一座白色的山一般的编织袋。等张海贵走近了,他也看到了一个令他不愿意看到的现象——这些硬是靠人力运送上来的物料却因种种原因而在被人们随便使用着,甚至在物料堆积处附近的地上也扔的满地都是。
03·8罗纹河决口 自华县志
张海贵是仔细的人,同时也可以说由于张海贵是搞林业科技出身,对任何事情都有着一种让人钦佩的科学态度吧,他见此情景,不由感到心痛,就着急,就上火。
刚好薛东江从一边过来,张海贵和薛东江打了招呼。张海贵说:“这儿要这么多物料,怎么没安排人管理一下?我看这物料就用不完嘛!”薛东江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听了张海贵的直言,他说:“海贵,咱们的专家把物料总是预算得多之又多。在技术上,咱们也只能听专家的,你说的管理问题,对,应该管起来。”
张海贵听了薛东江的话,细细地品味了,自己也曾经是专家出身,做过林场的场长,做过林业局的局长,当然懂得专家的分量,但有时候书本上、经验中的科学与当下实践中的科学还有距离。
当张海贵以最快的速度制定出《罗纹河抢险物资管理规定》的时候,又是深夜了,他看着重新被码好的山包般巨大的物料时,张海贵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将近八十多个小时没有睡觉了。张海贵斜靠在物料堆上,举目望去,罗纹河大堤深夜的空气中依然沸腾着浓浓的抗洪豪情。
是啊,猛兽一般的洪水在这样的夜晚继续肆虐着,但也同时把华县三十六万干部群众所有的潜能都激发了出来,也把华县的干部与群众的心空前地凝聚了起来……
有鼾声微弱地从夜的深处像一缕风那样传来。
原文来源:《渭河惊涛》
原文作者:郭彤彤
整理编辑:华州文史荟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