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市，一般指公司首次发行股票，在关中地区，却是指无业者到人力市场找活干。这种人力市场，又叫“人市”，像开车的趴活一样，通常都是在人流量大，交通便利的十字路口，天长日久自发形成。
人力市场随着社会发展，也不断迁移和增加。这种现象其实三四十年前都有，只是零星的，没有现在的规模。电视剧《装台》，展现过这个场景。
■《装台》剧照
我有三个舅。大舅和三舅都是自学的瓦工，大舅今年80，三舅67。年轻时跟当时很多同龄人一样，利用农闲到城里打工挣钱。时间长了，也渐渐有了口碑。我在高中暑假，也跟着他们当小工，一天三四块钱，管饭。工钱都是大舅和我父亲结，我只管干活见不着钱。
那时我只有十五六，对西安城相当陌生，只知道干活的大概地方，比如二马路，安仁坊，红庙坡，方新村等等，最远的地方离家要近三十公里，干一天活，有时还得骑自行车早起晚归，放到现在都是不能想的事情。
■ 图源网络
有一次，三舅用自行车套了架子车要到干活的地方，我骑自行车在后面。刚从玉祥门进去，一个戴红袖箍的胖男人把三舅拦住了，要罚款五元。那时一个大工，辛苦一天，大概才能落五块钱。三舅没文化，为人老实，一个劲说好话求情，掏了两块钱完事，我虽然很气愤，但也无可奈何。
斗转星移，谁能想到，城镇化如此快速。远离西安城二十多公里的家乡，一个个村庄相继消失。我家和舅家都拆了。无数世代务农的人，无地可种。高楼林立，道路纵横。辛苦几十年的三舅，想干活都没有地方去了。再说，分了安置房，又有拆迁款，生活无忧，也不需要奔波了。
我们一见面，自然而然常常聊到当初在西安打工的日子。那时，三舅的日子过的相当艰难。记得有一次，我们刚到干活的地方住下。工棚外扔了几个用过的油漆桶。三舅细心地把这些油漆桶里残余的油漆刮出来，收集了小半桶，带回家用。工地上的水泥袋子，他也是收起来，整理好，一个大概能卖一毛钱。我和三舅吃过五毛钱的一小碗面，就是白水面条，啥也没有。
一说起从前，三舅总是感叹现在生活实在好。也常说自己吃了“没文化”的亏，失掉了几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三舅最开始是跟着大舅干，有一次找了个活单干，也是因为没文化，弄了个笑话。给郊区一家盖房，划线挖坑，和泥垒墙，到要上楼板了，发现把线划大了，楼板根本架不上。三舅那次反应倒还机灵，悄悄叫了干活的人，骑车跑了。盖房那家人气的，一直在找三舅。当然是没找着。
三十多年前的西安城是什么样子，可以脑补电视剧《12.1大案》。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三舅到城里打工。
一年夏天，他们在北关郊区盖房。晚饭后无事，到西安火车站转转。天黑时，他们正在候车大厅里闲转，突然来了几十辆警车，把候车厅包围了。查验一番后，将没有身份证又没有火车票的人，用大警车拉走了，三舅几个人也在其中，反正说什么警察都不听。黑灯瞎火，也不知道拉到了哪里，只是关在一个大房子。又是一个个问话，问完了还关着。到了后半夜，警察大约觉得确实问不出什么了，把三舅几个放了。
■ 图源：西安火车站
天可怜见，几个人一出门，既不知道在哪里，东南西北也搞不清，想问里面的警察却不敢。又吓又饿，街上空无一人。像无头苍蝇一样，胡走。好不容易碰到了早点铺，问了道，天亮前，才回到了住处，眯一会，洗把脸，接着干活。
从那以后，三舅对这个城市就有了莫名的恐惧和敬畏。轻易不乱转，见谁都是小心客气。
但也不全是这样。有一次，三舅不但干活挣了钱，还和东家成了几十年的朋友。
■ 图源网络
那年，三十几岁的三舅在西门外等活。来了一个二十多岁戴眼镜的小伙，说是要刷婚房，带三舅去了房子，说好了工钱，小伙留了十块钱让三舅吃中午饭，急匆匆地走了。
到了中午，三舅出门吃饭。待到吃完饭，才傻了眼。找不到干活的房间了！十几幢楼看起来没有差别，也不知道小伙的名字，这可怎么办？工具还在房子里，想走也走不了，再说人家小伙一看就是好人，活还没干呢，先给了十块钱饭钱！问人也问不出来，连个名字都说不上。
转了几圈也没个结果。最后只能用最笨的办法，回到他俩见面处，靠记忆，怎么来的，大概是哪个楼，就在楼前死等。还好，碰到了小伙，一说缘由，小伙也笑了。带三舅到了房间，告知了详细地方，说了自己的名字，也要了三舅的名字。
■ 1983年荷兰留学生雍莉（Kattebelletje）在西安旅行时拍下的街景
三舅干活踏实，不惜力不嫌脏累。刷完了墙，还有铺地，收拾门窗，装灯包括后来搬家具，等等，三舅从头至尾参与了。小伙结婚时，还特地邀请了三舅，三舅高兴地去了，随了礼，婚宴的饭菜也不错。小伙在西北民航局，才参加工作不久。同事里有需要干活的，小伙还介绍三舅过去。就这样成了朋友。
后来，三舅女儿考了会计专业，需要电脑实习，那时根本买不起。三舅无意中给小伙说了，小伙说，这好办，我给你一把我办公室钥匙，下班后和星期天，你就让娃到我办公室用电脑，这件事，能让三舅记一辈子恩。
有一年暑假，我跟着三舅到北郊干活。出了北门，都是庄稼地。龙首村的坡很长，过了方新村，在尤家庄附近，新建一个饲料厂。三十多年后，女儿参加高考，地点在凤城四路66中。把她送到学校门口，我猛然想起来，当年那个饲料厂的位置，应该就是现在的66中。
作者 | 晓刚 | 陕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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