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鲁是在215年被曹操收编的。
在这之前,他可是汉中的统治者,差点要自称汉宁王。
陈寿说张鲁“以鬼道教民”,用鬼道统治百姓。张鲁自称师君,入道之人交五斗米作为投名状就算是入教了,学道者称为鬼卒,小头目称为祭酒,张鲁还创了一个静室,生病的人在静室反思自我,对祭酒进行忏悔。祭酒要负责帮助病人祈祷,把病人的犯过的错误写成文字,一个放到天上,一个埋在地下,一个沉于水中,是为告知三官(天官、地官和水官),由三官赦免罪厄。如果病人很幸运地好了,这是就是上天赦免了你的罪恶,给你重新来过的机会,但是如果没好,说明你心不诚,上天没有宽恕你。反正没有办法证伪,老百姓对这种天衣无缝的逻辑从来就没有抵抗力,自然纷纷归附,张鲁的大米也就越收越多,他的地位自然越来越巩固。
但这么一个号称通天的人,在曹操的兵马面前完全不堪一击,乖乖做了顺臣,好在曹操对他不错,封他及其儿子们都为侯。
陈寿看不起他,称他为米贼。同时代的史学家鱼豢也看不起他,在《典略》里说张鲁那一套“实无益于治病,但为淫妄,然小人昏愚,竞共事之。”根本对治病毫无效果,然而小民愚昧,都糊里糊涂上当。他们大概见过张鲁或者其后人怎样在权力面前俯首帖耳,比起我们凡夫俗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对他们那一套才不屑。
张鲁虽然被传为神人,但也是人间烟火里熏陶过来的。陈寿一面说这五斗米教由他爷爷张陵所创,其子张衡继承,张鲁接着修。但是一面又说当时益州的领导刘焉派张鲁和张修去攻打汉中,两人占据汉中后,张鲁杀了张修,夺了他的地位,才拥有了教众。鱼豢在《典略》里也说“熹平中,妖贼大起,三辅有骆曜。光和中,东方有张角,汉中有张修。骆曜教民缅匿法,角为太平道,修为五斗米道。”这五斗米教似乎是张修所创的。
这就矛盾了。
裴松之做注的时候解释,《典略》里说的这个张修应该是张衡,也就是说五斗米教乃是张衡所创。可这么一来,张鲁杀的不是张修,是张衡?难道说张鲁为了位置,杀了自己的爸爸,做了汉中的领导,那这教主的做法也太狠了。
但裴松之就这么一说,他也没有证据,不足为信。
于是有人提出另外一种观点,张陵、张衡这父子二人根本就没有创立什么道派,五斗米教根本就是张修所创,后来张鲁杀了张修,夺了他的教主地位,于是编出来一个神话故事,把自己的爷爷和爸爸都纳入进来,创造了一个三代修道的谎言来证明自己神奇(任继愈先生的《中国道教史》)。这么说来张鲁竟然是东方不败,只可惜张修没有一个叫盈盈的女儿。
但是也有人提出疑惑,张鲁如果这样公然夺权,教众怎么能信服呢?一定别有的原因。《三国志》里提到张鲁的妈妈,说张鲁的妈妈也懂鬼道,而且颇有姿色,经常来往益州牧刘焉家,刘焉看在其母的份上才给了张鲁官做,张鲁这才有机会和张修一起杀进汉中。
从张鲁妈妈也懂法术这一点来看,张鲁家肯定是世代修道的。当然她能靠上刘焉这棵大树,肯定不是靠这个,关键是后面的姿色。这说明张鲁妈妈是带着张鲁投靠刘焉来了。
那么张鲁的爸爸张衡去哪儿了?
应该是死了,因为张鲁的爸爸死了,张修这才有机会掌握了教中的权力。张鲁的妈妈无依无靠,这才去投靠益州牧刘焉。张鲁后来得到机会杀掉了张修,夺回了教主的宝座——这还是是个哈姆雷特的故事。
不管是哪个故事版本,张鲁这一生也是在权力斗争的枪林弹雨中闯过来的,在曹操手下讨生活的时候肯定也是谨小慎微,最后活到正常死亡。
当然在他后世的徒子徒孙看来,张天师才不是投降曹操的人呢。
《仙鉴》上说曹操派人来攻打的时候,张鲁用手在地下一划,便是一条大河,波浪翻滚,曹操让水军驾船进攻,张鲁再一划,水里涌出一座高山阻断去路。曹操没有办法,只好对张鲁进行招安,准备印绶给张鲁送过去,张鲁看都不看:“我是修道之人,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骑着一条龙升天而去。后来姜维还在山里见过他一次。
至于《三国志》为什么把张鲁成投降呢?徒子徒孙们肯定说这个姓陈的肯定是收了曹家的钱,为曹魏政权张目啊。
就连张鲁的死都不寻常。《三国志》说他投降第二年就死了——这也难怪在曹操被左慈调戏的时候,没有让他出来。《真诰》上说一代天师的死才没有那么简单,他死了之后四十四年,漳河泛滥,邺城发大水,冲开了他的坟墓,张鲁面目如生,大笑几声,又死了。搞得后人又忙活一阵把他重新埋葬了。
不过,跟后来一代一代的张天师各种斩妖除魔的身患比起来,张鲁这都算不了什么本领。只是他这一声莫名其妙的笑倒是有意思,四十四年后,这是270年,已经是西晋了。曹操、刘备、孙权这些看似风光无限的所谓英雄,曾经手握权柄,一怒而令天下抖,但在历史长河里看,大浪淘沙,都淹没在时间旋涡中,无不身死国灭。
但张鲁却不一样,死后被尊为天师,他的后人在这个位置上世袭罔替,绵延不绝,元代还被朝廷认证,当那些英雄的往事只能付于笑谈中,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时候,他们家的富贵却是结结实实的。而且在张鲁及其徒子徒孙幻想出来的世界里,什么天下英雄曹刘,秦皇汉武恐怕都在自己手下瑟瑟发抖。就连关二爷后来能有今天这样的地位,最一开始还不是第三十代天师张继先把他给发掘出来的。
所以张鲁这一声笑,那是沧海一声笑,惊起漳河滔滔两岸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