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关山
近日,我国首座考古学科专题博物馆——陕西考古博物馆正式建成,并官宣4月28日至7月31日对外试行开放。被誉为迎来中国考古“陕西时刻”的这座博物馆早在2009年便提出概念,由师从梁思成的张锦秋院士亲自操刀设计,内藏诸多最“新”出土、首次公开的珍贵文物,引得众人期待。为什么在博物馆林立的陕西要再建一座博物馆?考古博物馆和历史博物馆有何不同?
以考古角度解读“地下文物看陕西”
民间素有“地上文物看山西,地下文物看陕西”的说法。拥有周秦汉唐故都的陕西省是中国第一文物考古大省,无论青铜器、墓室壁画、唐三彩等无不璀璨夺目。
在60多年的田野考古中,陕西省考古研究院收藏了从旧石器时代的各代遗址和墓葬出土的文物标本18万余件(组),是陕西省最大、最重要的文物标本库。据2016年的统计数据,陕西省考古研究院一天平均出土60多件文物。依偎在秦岭之侧的陕西考古博物馆,与唐代著名的佛教祖庭香积寺相望,正是依托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历年来田野考古工作实践和文物保护科技研究成果,以考古学的学科发展为主线,展示考古工作过程、技术方法、研究思路等的专题博物馆。
为什么要叫做考古博物馆?它和历史博物馆有何不同?陕西省文物局副局长、新闻发言人周魁英向公众进行了解读。考古博物馆跟历史博物馆最大的不同,历史博物馆是展示藏品,而考古博物馆是展示出土文物;到历史博物馆是学习文物和历史知识;到考古博物馆是来学习考古知识的。历史博物馆可以展示传世的、收藏的、买来的、捐献的文物,考古博物馆展示的文物则都是考古出土的文物,而且除了有目前国内最大的文物保护修复常设展厅外,该馆还有2000多平方米的陶瓷、壁画、纺织品等专项修复室。在远大于室内展厅面积的室外展陈区域,则有田野考古主题展示区、历代砖砌展示区、陶瓷石刻文物展示区等。
在目前陕西考古博物馆展出的文物中,90%以上为首次与公众见面,有多件以全新理念和先进技术进行保护修复的展品,如通过浇灌石膏液体获得完整形态的周代木俑、历经千年真颜仍驻的唐代牵驼俑,还有整体“打包”后完整搬进博物馆的西周时期车马坑和元代壁画墓。此外,还不乏石峁遗址的石雕与玉器、西周时期的青铜器、汉文帝霸陵陵区的陶俑、首次与公众见面的颜真卿书丹《罗婉顺墓志》等珍贵文物。
在这座按照考古博物馆概念建造的博物馆中,观众不仅能看到各种文物,还能在现场认识各种考古工具、常识,理解考古学原理。如陕西考古博物馆常设展览以“考古圣地华章陕西”为主题,展厅内陈列有五种土块,它们全部出自考古现场。它们一块是红烧土,来自咸阳市的汉代陶窑,经火烧之后成了红色。一块是夯土,来自秦咸阳城遗址赛家沟6号建筑基址,是在建筑地基或城墙上多见的类型。一块是五花土,也就是墓葬中的填土。一块是灰土,来自垃圾坑,是考古发掘中最常见的土色,很多东西都是在这样的土里发现的。还有一块是生土,就是自形成以来没有经过人工扰动的。一般来说,当生土露出的时候,就可以停止发掘了。
在常设展览的第三四展厅“考古发现篇”,展出的都是获得过国家考古类奖项的重点项目。其中,展厅内展示了石峁遗址的外城东门址遗址模型,可以看到目前所知最早的城墙上的防御性构筑——马面。展厅还模拟了一段石峁的墙体,可以看到有石雕和石墙中的“纴木”,纴木的作用相当于现在混凝土中的钢筋。过去建筑学认为“纴木”的运用最早始于汉代,石峁纴木的发现将此技术提前了一千多年。在城门基址上还分布了一些“人头坑”,是被称作“杀戮祭祀”的特殊现象,发现的头骨坑有六座,这些头骨都是被直接砍掉的,部分还有夯砸裂痕,展厅一处就模拟有这样的“人头坑”,坑内有二十多个女性头骨。
“西周第一豪车”沉浸式呈现
陕西考古博物馆共展出文物4218组5215件,其中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扎堆,“明星”文物亮眼,90%以上为首次公开展出。这其中,既有如早期颜真卿书迹真品《罗婉顺墓志》这样的耀眼明星,也有石鼓山青铜牲尊等萌宠可爱却彰显三代遗风的青铜器。
除了直观展示精美文物,陕西考古博物馆还将文物保护的最新成果、方法和理念,讲述给参观者。尤其是被称为“西周第一豪车”的贺家庄车马坑遗存,被直接打包搬入了博物馆展厅,让观众能近距离“沉浸式”感受“考古环境”,十分“硬核”。
从2017年到2019年,陕西省考古研究院文物保护人员对周原遗址贺家村出土的青铜轮牙马车进行清理保护。通过清理可以看到,这套马车遗迹由车体和四匹马的遗骸组成。随着清理和保护工作的逐步开展,这套西周晚期的青铜轮牙马车逐渐揭开了神秘面纱。这套马车不仅车辆形体较大,而且装饰华丽复杂,车厢装饰有大量镶嵌绿松石的青铜构件、薄壁青铜兽面装饰以及玉器和彩绘构件。
测量数据显示,这套马车长3.13米、宽2.7米、高1.5米。DNA分析结果显示,与马车配套的四匹马不仅都是成年公马,而且都是纯色的黑马。除了装饰豪华,它最独特的地方在于整个车轮的外沿全部由青铜铸造而成。这是目前所发现的第二例,也是唯一一套保存完整的“青铜轮牙马车”。研究人员根据车轮上的痕迹判断,这辆马车很少使用过,它不是用来作战的战车,而是代表着某种西周高等级贵族的礼制,是仪仗用车,仪礼性质的车。
参与考古的工作人员表示,“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绿松石,一件器物上可能都有一两百颗镶嵌的绿松石。我们不仅要保护好文物本身,还要把文物所能反映出来的所有的信息保留下来、保存下来,为考古学家做判断、做研究,都是一个很基础的材料。” 这套出土车舆不仅车辆形体较大,而且装饰华丽复杂,车身装饰构件及车马器包括镶嵌绿松石的镀锡青铜件、薄壁青铜兽面车饰、玉饰、蚌饰及彩绘构件,搬家复原工程细致而琐碎。单在2019年就主要完成了土体及马骨加固、铜器制作工艺考察、马车复仿制等工作;结合室内清理获取的信息以及工艺调查研究,开展了马车数字复原和实体复仿制工作。
蒲城元代壁画墓“打包”入馆
微博历史博主“王朝的废墟”最近一直在关注陕西考古博物馆展线上的文物。在众多明星文物中,他对“蒲城元代壁画墓”青眼有加。他在微博中介绍:“个人觉得这件文物应该是陕西考古博物馆展出的最有亮点的一件了,将一座750多年前的元代壁画墓完整搬迁到博物馆中,算是陕西考古墓挖得多、挖得好这一特点最直接的体现。”
1998年3月,陕西蒲城县东阳乡洞耳村青年农民赵金戍在自家梨园浇水时,发现一个被水浸而下陷的大洞。他携灯下到深不可测的洞里,发现是座墓室,墓室四壁全是精美的彩画。他赶紧前往县城向文物部门报告。经过文物部门勘察和发掘,发现这是一座大型夫妇合葬墓,也是陕西省首次发现的元代墓葬。这座元墓的构造较为独特,有阶梯式的墓道,墓室很像蒙古包,下部是八角形,顶部为穹窿状,中部还有一个长方形的天窗。据了解,此墓建于1269年,即忽必烈统一中国的前两年。墓主是蒙古族的中级官吏,籍贯河北宣化,夫人是汉山西永济人。壁画绘于砖墙上0.5厘米厚的白灰上,面积达20多平方米,色泽浓艳,内容有放牧图、轿图、童子戏莲及如意纹等精美图案,且保存完好。
根据史料记载,早期蒙古人的坟墓是“保密”的。不管是贵族的还是平民的,尤其是皇帝和诸王的埋葬地,没有留下任何文字记载。到了元朝,蒙古人为了维护统治,虽然推行儒家文化政策,各民族习俗不变,各依旧俗行事。蒲城古墓中壁画由“堂中对坐图”“行别献酒图”和“醉归乐舞图”三大部分组成,总共有20多个人物,其中男女都是蒙元时期服饰,衣物左衽,衣物左衽是北方少数民族的重要标志,留的发式男的是蒙古婆焦发式,女的头戴姑姑冠,也是蒙元时期的标准打扮。要知道作为民族大融合的重要时期,蒙元时期其种族之复杂在中国历史上可说空前,蒙元墓葬考古资料的发现侧面反映了这一历史现象。从目前考古发现来看,蒙元墓葬中有确切纪年的蒙古人墓葬数量不多。
该墓室建筑形状保持了蒙古包状,但下部却为八棱状,采纳了道家文化的“八卦”形式。壁画中的人物衣着风格、家具陈列、生活场景等对于研究元代蒙古和其他各族先民在蒲城的活动轨迹有着重要意义,也是少有的原始资料。因此项目组经反复论证最终决定采用“整体性保护”这一全新的现场保护方法,在考古发掘现场完成了墓葬壁画的所有保护修复工作,达到展陈要求,最大限度保护了壁画的原貌,确保了壁画的完整性,开创了墓葬壁画现场保护的新模式,为墓葬壁画的现场保护提出了新的解决方案。
“得夸一下展陈方面下的功夫——墓室上部的壁画被悬挂于展厅顶部,参观者仰观壁画,就如同置身于原墓之中,更容易被这件精美文物被如此完整展现而震撼到。”观展者会被完整展现的壁画所震撼,而更多的学者、历史爱好者则可以通过近距离地观看这些壁画,体味历史深处被遗忘的细节。正如历史学家葛兆光所说,“番族题画诗”“深檐胡帽”和墓室壁画,这些过去关注并不充分的史料,看上去不起眼,但被发掘出来后,便有力地呈现了元明之际文化的巨大变化。
从某种意义上讲,陕西考古博物馆就像一本包藏着文化脉络的“立体书”,更如同一座连接历史与当下的桥梁,发掘各种文献,打捞历史细节,恢复过去的场景,把历史长河中诸多文化变迁的真实图景,从漶漫不明重新修复到清晰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