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江面犁出一道口子,口子里的水花翻上来,驱赶雾,向两边散去。
入夏雨多,昨夜又下了小雨,不知什么时候始,更不知什么时候终的。早上七点多,江面雾气蒙蒙,河流、船、独钓人、闲散的鱼,一起混沌。
“哇,你看这雾,真美,今天早来,算是值啦。”游人醉了,把“哇”和“啦”声拖出好远,抛向船尾,沉入浪中,哗哗哗,一阵阵白色泡沫翻身而起。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和游人一同醉的,还有鸟。一直不知道江面上,鸟的沉醉比人还要热烈。一只浑身绿衣的鸟从垂下的柳叶里穿来穿去,柳枝痒痒,在水面上挠出水纹,近身的雾被拨开,散去,又聚起。枯树沉在水下,伸出水面的枝,黑黢黢,爬满藻,一团灰坨坨的比麻雀腿长的鸟,卧在细枝上,啾啾啾,去啄藻。太阳在云里钻进钻出,雾气淡了,白鸟拖着长尾巴,在空中盘旋。同船的老黄是专家,给游人讲鸟,讲汉江湿地的鸟。我像个独钓的人,眼神只管去追着鸟的翅膀,像盯着鱼漂儿,心无旁骛。忽然,游人又高声:“哇,我们汉江上竟有200多种呀,啧啧啧。”我追问老黄:“有珍稀的品种吗?”老黄的脸褐褐的,是行走汉江上观鸟拍鸟的印记。“怎么会没有呢,青头潜鸭就是国家一级保护鸟类,还有三十多种是国家二级保护,现在汉江生态好了,每年来这里越冬的水鸟都快上万只了。”
汉江卧龙大桥南面水域,沙洲、小岛和渚星罗棋布,于2019年正式成为国家湿地公园。渚边逶迤着大片荇菜,还没到开花的时候,像一群扎堆的油绿的幼鸟,随着我们驶过,一漾一漾。芦苇荡里游过两只黑水鸡,个小的,顺从在体形稍大的侧面,不停地用黄色的嘴去啄下腹部的白羽,个大的仰着脖,扎着王者归来的架势。两米开外,一丛五节芒壮实,根蔸密如漏斗,长长短短的枯芭茅横竖错落,在漏沿上生根,围出一个碗状的巢。我猜测这一对黑水鸡是夫妻,老黄说我猜对了。在这水边,荇菜,芦苇,鸟,都与《诗经》的《关雎》《蒹葭》押韵了。
汉江在这里拐了一个近九十度的大弯,把古城襄阳分割成近似太极图模样,“一江碧水穿城过,十里青山半入城”。碧水穿城,岛点碧水。在荒岛上乱走,信马由缰,石头上,叶片上,一艘朽掉的船沿上,有鸟的痕迹,粪便多是黑白色,一朵一朵,零散绽开。一只斑鸫在毛赤杨上跳来跳去,见到我们,并不躲藏,只是让喙频繁地开合,叽啾叽啾,清脆好听,它们高扬脑瓜,与我们和平共处。岛上长满了低矮灌木,手扒脚蹚,一洼野塘显现,乒乓球台子大小,一棵小枫杨宛如一个安全的守护者,只求塘水照见它的影子。一朵荷花瓣小清瘦,素白剔透,斜立在几片荷叶间,旁边一棵嫩莲挺出水面,不足一尺,叶从两边向内卷曲,几颗水珠荡来荡去。游人忽然探出身,去拽一根死去的野竹,蛙似被惊吓,咕呱咕呱大声聒噪,鸟的叫声混杂其中,咕儿,咕儿,咕儿,有十多只,它们站在枝上,赤红嘴,身长不过半掌,羽翼灰黄绿,调和出小巧的明媚。老黄正在给游人讲他二十多年行走汉江湿地的趣事,我不好打扰,拉近镜头给鸟拍了美照,瞅下空当,给老黄看,他说这是红嘴相思鸟,胆肥得很,不怕人。
干吗要怕人呢?人可怕吗?我这么想着,一幕镜头浮现,有人在林子里打鸟,砰砰砰,几只鸟惊慌失措,扑棱棱逃走了,一只鸟落了地,白羽上粘着血,看着心里难受。小时候,数学老师出题:一棵树上十只鸟,打下来一只,还剩几只?娃娃都会做这个题,剩下的鸟都飞走了。
它们真的怕我们。
我家住二楼,房前有一棵白蜡树,二十三年前和我一起搬进单位家属院,如今枝繁叶茂,几乎掩住家里所有东开的窗。每一个清晨,鸟叫声唤醒我,我不需要定闹铃,鸟声就是晨钟,是复制不来的激励音乐,听到它,美好心情晴空万里。此时想来,以上两种反差,需要我们警惕和反思。
光从天上射下来,汉江银星烁烁,一只白鹭滑水飞过。
远方水天一色。
天水一色,多么辽阔神奇的好词,人类在辽阔里相融,飞鸟在神奇里穿梭,高度发达的文明里,此盛景方显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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