碛口的黄河滩
(资料图)
维舟按:本文也是2006年陕晋行之后所写游记的一部分,现在可以当作一份历史记录。有些方面想必早已有所改善,但也有的已世易时移(比如google),还有的,我当初料想错了——碛口古镇倒是一直没收门票,当然,这是好事。
旅游业对陕北多数地方还是新鲜事物。一路所见,这里大部分地方似乎既不知道如何发掘并合理利用自己的旅游资源,也不知道如何向来客们展示自己,当然也谈不上多少服务意识——游客多多少少像是个闯入的不速之客,所有的一切都得自己去探索、适应,这就总给人一种感觉,这里似乎刚刚对外界开放。
榆林是国家最初宣布的两批54个国家历史文化名城之一,和它同一批的平遥、丽江都早已游人如织,而榆林看来刚刚才意识到自身的旅游资源,对城墙、老街的保护起步不久,近郊的红石峡等景点的游客,也还是本地人居多,从车牌来看,吸引游客的范围想必很少超过300公里半径的。
之所以如此,与其媒体曝光度不无关系,毕竟,如果你根本没听说过一个地方,不清楚它有什么景点,又怎么会想去旅游?但来陕北之前我就已经发现,要查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很难。
在google里输入一个地名,所能得出的条目数量,我想大抵可以粗略地反映这个地方的“能见度”或信息开放程度。榆林的相关条目只有247万条,大抵仅与崇明(243万条)差不多——但崇明只是一个县,人口仅及榆林1/5。至于陕北的各县则更低,如绥德只能查到24.8万条,略当崇明的1/10(人口是崇明的1/2),如与昆山(642万条)比,差距更大。
衡量相对封闭性的另一指针是地图。在西安的街上,到处有人兜售地图,而且5元的地图卖2元,有至少4个版本。而在延安和榆林,我都得专门去书店买,且每次印刷量很小:延安地图5,000份,榆林地图10,000份。
一个人口规模巨大的城市也许市民也有买本市地图的必要,以备万一,但中小城市市民也许每个角落都去过,所以地图主要是针对外人的。
在旅游景点就更是如此了:例如云南虎跳峡游客多了,也就有了几种手绘的徒步线路图——对当地山民来说,徒步路线就是自己每天走的路,有什么必要画出来?我们这次在碛口也没看到任何地图出售,也许几年后,旅游业的需求会催生这一事物。
陕北地区景点孤立,景区建设也大多很粗糙,这次行程我们最不满的数壶口瀑布,晋陕两侧都收门票,听说均为61元。我们所处的陕西一侧极为粗陋,却不提供几乎任何服务,看上去仅仅是想把地圈起来,向来这里游览一两小时的游客猛捞一票。相比起来,尼亚加拉瀑布至少在加拿大一侧是不收任何门票的。
佳县白云观在晋陕一带相当知名,但在南方,恐怕听说的人不多。这个道观门票高达42元,超过我的预期三倍以上,听说门票是归县财政收入的,但设想一下,即使它能有30万游客,也不过1千多万而已,但对游客体验的影响想必不会好。不过后来我Google了一下,发现该县每年财政收入总共也只有1千万元(崇明2005年为26.4亿元,而榆林十二区县330万人2003年财政收入合计也只有26亿)。
白云观和现在国内大多数旅游景点一样,如今宗教也是卖点。华山上的不少景点标示都称有灵异,高悬“有求必应”四字,无非是把护身符廉价出卖,一如当年路德痛斥的赎罪券。幸而多数道士和尚也不过逢场作戏,游客大抵也不十分当真。
华山金锁关,又称通天关,碑文说据传至此“经仙水冲刷,圣洁在心,俗念不生”,但关门口左为“升官发财锁区”,右为“生意兴隆锁区”,门内还有“平安锁”、“幸福锁”等名目,两根铁链上密密麻麻挂满无数锁,俗念直是扑面而来。中国人没有宗教精神,向来有求才信,而所求的则都是最现实的愿望。
从这一点来说,1990年代以来的重修寺庙活动,到底算是宗教复兴还是比“破四旧”时更坏的堕落,也很难说。国人好象也不过将之当作生活的普通一部分,并不认真看待。
佳县香炉寺2000年的重建碑上刻着:重修花费近万元,而捐赠人中第一条居然是县派出所(100元),最多者也仅捐了300元。榆林老街有请佛像的一个清单,出钱最多的“施主”也只出了300元。而李家山村的重修李氏宗祠,最高有人出5千,其余1-2千也不在少数。李家山作为一个山村,肯定不见得更富裕,合理的推测是:人们对切身相关的家族,要比宗教这种虚无缥缈的公共事务关心多了。
对于宗教乃至旅游,人们看来都以一种极其务实功利的态度对待,关切的是如何利用它来增进自身的福祉——对待历史的态度也一样,其结果,在这片历史感厚重的土地上,历史本身常常面目全非。
这个年代的怪象之一是:历史既最无用,又被滥用。无用是因为很少有人对它感兴趣(“又不能当饭吃”),可是它又可以装点为一种资源,加以任意地戏说和开发。
在西安北院门,有一家“古姿唐妆”店,里面卖的却是满清的旗袍——不过想想也是,谁还能接受真正的唐朝衣妆呢?西安大谈盛唐,但唐研究也不在西安,而在北京;在东大街的打折书店里,三年前出版的北京大学盛唐研究丛书,四折出售,无人问津。
秦 葵纹瓦当
陕博、碑林可说是西安旅游的招牌之一,很多人可说是抱着朝圣的心情来的(包括我),但留意一下不难发现,细节上还是不免粗疏。
像秦葵纹瓦当的命名恐怕可议,那应是太阳图案,非葵花——毕竟向日葵可是16世纪传入的美洲植物,在此之前,古代的“葵”(葵藿)是叶片向阳的植物。“葵纹”的说法当然也算权宜之计,但制造此物的古人可想并非把它看作是“葵纹”,那最好还是不要以此命名。
在陕博展室序言里,称西周1066年灭商,但陈列品中则把西周早期以“约前1027”为起始年,第四展室则把西周断代为“前11世纪-前771年”。西周的起始年的确有争议,但一个博物馆里出现三个不同说法,似不妥。
可能是因为成于不同人之手,有时同一个概念也会有不同译法:吏俑,将胡人译为Hun;白瓷胡人头的“胡人”则作Barbarian。恐怕后者还好点,因为Hun英文通常指匈人,而唐代“胡人”一般指中亚粟特的昭武九姓。
碑林第六展室有“帅正堂漫成”,注解为“脱脱木儿松书”,实际上碑上写着是“脱脱木儿松轩书”,松轩应是其号。译者不察,连带着翻译也错了,且把“帅正堂漫成”译为“Shuai Mancheng"s Poems”,似乎“帅漫成”是一个人,其实帅正堂应是堂号,“漫成”犹漫笔。
碛口 李家山民家院子
虽然陕北很多地方游客不多,也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好消息是:旅游业的力量也能推动一些地方复兴。在碛口,现在已出现了不少客栈和饭店,这本身表明游客已达到了一定数量,恐怕也是这座古镇在航运、贸易衰落之后,第一次迎接那么多外来的陌生人。我们所住的家庭旅馆,房东还招揽到13个老外,看得出来这一单使他很兴奋。
旅游业如今已经是碛口最重要的收入来源,但它仍然相当质朴,就好像一个好客的主人,虽然也尽心尽力在招待客人,却仍然谈不上把它当作一门生意来经营——客栈陈设当然是特意布置过的,像是个干净的客房,但别的,大致是“东家吃什么,你也就吃什么”。
在碛口黄河饭店点菜时,Suda习惯性地要了两碗饭,不料被告知:“没米饭”。她一愣。不过想想也不奇怪,稻米本来也主产于秦岭-淮河一线以南,陕北及吕梁一带主要是杂粮如小米高粱等,我们一路也都吃。
在榆林和延安的饭店里有米饭供应,不过那大抵也不是本地所产,这种南方食物大概也不是当地人主食。我们在陕北经常吃面,便宜又好吃(杂粮毕竟还不那么习惯);不过在壶口,店家告诉我们:“黄金季节大多不做面,只有炒菜和馍。”因为炒菜花钱贵,他们可赚更多钱。
碛口现在不收门票,大家显然还没有这一意识。附近的西湾村,我们游完才发现墙上写着“门票10元”,但大白天的根本没人在卖票;黄金周尚且如此,平日更可想而知。李家山只有两个宅院各收门票2元,但那仅是私人自发行为。这些情形,比我1999年在皖南宏村看到的还要宽松,不过五年之内,恐怕碛口就会开始收门票了。
与这种旅游开发的初级阶段相对应的是:碛口古镇上,旅游接待处的楼最为丑陋,是一栋贴着米黄色瓷砖的平顶现代建筑,远望去十分刺眼,极不协调。在旅游业相对成熟的地方,都明白为了给游客一个好印象,如何尽可能地不去破坏历史风貌。不过幸好是旅游接待处的楼,将来观念改变,容易拆,要是民居,那这样的楼在当地还是有钱人家才盖的,拆起来就大费周折了。
在碛口遇到不少旅游团,听导游们介绍各个宅院里以往的辉煌。所以历史常常充满讽刺,曾被贬为黑五类、又竭力打倒的阶级,现在又不惜添油加醋,艳称再三。
至于将碛口的麒麟滩、黑龙庙、李家山形似凤凰敷衍为传奇,也是国内旅游业的惯常手法。去年在新疆库车天山峡谷地质公园,导游们对“地质”不着一字(游客想来也不感兴趣),却强把各处景点比附为形似“金字塔”云云。
壶口瀑布也属国家地质公园,但看起来所有人关心的都是风景和商业,无关地质,甚至都谈不上是“公园”。在壶口瀑布前,还有两个陕北老汉与人合影——他们看来已经很熟练于这一营生,当人按快门时,竟叼着旱烟笑喊:“茄子——”那场面真是超现实。
无疑,此行在陕北最不愉快的就是上厕所的经历。开始时问人我还习惯性地说“洗手间”,后来发现对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当然这个说法是委婉了点,但在榆林、延安的各县区,在公共场所上完厕所后,常常无处可洗手。延安南关汽车站建造等很不错,但男厕所外六个水龙头竟没一个可出水;Suda在延安一些饭店、网吧也发现:几乎都不能用。
在碛口她内急,而仅有的两个公共厕所都很脏,当地人家门外倒是大多都有厕所,还挺干净(由此也可见人们对自家的比对公共的关心多了);但本地民居的厕所几乎全都没屋顶(想是因很干旱,否则在南方,一场大雨后茅坑还不溢出来?),她很担心被人从高处看到,为此一直忍到了天黑。
当然也不意外,国内“卫生间”常常是最不卫生的地方。之前也看到很多国外游客的抱怨,想来也因此,西安几个博物馆内的公厕是我们去过的最洁净的厕所,因为那里经常接待外宾。壶口瀑布的公厕也十分糟糕,不过有点让人忍俊不禁的是,该景区的唯一宾馆居然叫“观瀑楼”——这似乎常是厕所的委婉语。
华山景区管理很好,但公厕则时好时坏。有些接近于西安几个博物馆的水平,另一些则过山路时就能闻到飘来的恶臭。我们那晚夜宿华山西峰下的气象招待所,公厕很臭,而且糟糕的是:夜晚里面没有灯。入睡前内急,我又不想黑灯瞎火泼洒到水泥地上,无奈到山坡上的松树下去解决,此景也算“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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