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 凌华
二府庄临着陵园路的村口,七几年建有生产大队部,还有印刷厂、小商店、医务所。为了减少噪音,印刷厂设在大队部南边一排平房的地下室,从临街的灰蒙蒙的大窗户向下张望,隐约可以看见咔嚓作响的机器和忙碌操作搬运的身影。大队部北边还有一个二层的小楼,边上步行的楼梯也常惹得我们爬上爬下的新奇,但更稀罕的是一楼大房子里的小黑白电视机,印象颇深的是放假小伙伴们可以聚集在一起观看《大西洋底下来的人》带给的诸多欢乐。
小商店门朝东,当时邻居二舅家的小民哥就在那上班。一毛钱的酱油,七分的醋,经常是我手拿瓶子跑腿帮大人干活之事。店里面的文具用品、生活所需是我羡慕想拥有的。后来上小学了,除了给我买之外,还会多买几支铅笔、写话本、低算本。那时均为三分钱,可东仪路上商店类似的是五分,于是我捎到班里,遇谁短缺时即以同等价格出手,还可以先用后给钱。因为姨姨在村印刷厂上班,时常有便宜处理的各种本子表格买回家,虽非正品,倒也足以保证能用,为了回馈在我这里买东西的同学,偶尔也会赠送一些。由此以来,我生于农村,个子全班较低,但也未被大家嘲笑、排斥和欺负,反而多是关心、鼓励和帮助,尤其开运动会拿凳子、喝预防药带缸子、临时借鞋比赛跳大绳等方便许多。记得大的桶里盛热汤药,预防药,那味道好像类似现在的板蓝根之类。
【资料图】
村南土路的两边是菜地,种的有白萝卜、西红柿、黄瓜等,上了小学之后,有时中午路过之际,偶尔趁着看守的人不备,猫着腰钻进地里,赶快摘瓜拔萝卜藏在书包里,一次压烂了西红柿,汁子染脏了本子呢。但也有时会被人看见,她们都是妗妈妗子、姨姨之类,或大声赶我们走,真正被撞上了,也是提醒下次可不敢啦,俺娃赶紧上学去,甭迟到咧,去咧好好学。慢慢大一点,自觉了许多,也不要叫她们为难嘛。此一段路也常常是我手拿课本边走边背又不怕人瞧的好地段。放学时又常手捧小人书、《少年文艺》、《儿童文学》,或许逐渐养成了爱好文学的缘由之一吧。
在距离东仪路口之处的东侧是一大片苜蓿地,上学前后我们经常和村内的小伙伴、新结识的同学在这里寻找黑豆豆,逮蝴蝶等。黑豆豆,我的最爱,常常是揪一大把然后一口捂进嘴里。苜蓿地里蝴蝶特别多,只要手疾眼快就能手到擒来,也时常挑选不常见的黄颜色、紫颜色的蝴蝶捎送给小弟妹或者学校同学,有的成了书里夹着的标本。80年以后,西安石油学院征占了村子南边大片土地,在建期间还能走原先的老路从工地中间穿过,后来用砖墙挡起来了,去东仪路就得绕东到村口再折过来。再后来,来了西安美术学院,村北与医学院相对的土路也消失了,原先由此往东也行不通啦。
粮店在子午路十字西北角,相隔有两个对开的木门进出,而且其中偏西的门里就是一个大坡,当自行车驮上米和面时可就得当心。有时跟着父母亲来,瞅着大方斗子里红豆、绿豆、黄豆,大米和面,以及架子上成把的挂面,我都有些激动,恨不能装上半口袋扛上就跑回家。粮本上有定量,工厂采购29斤,计划30斤,其余人均10余斤,我们6个人共一百斤多一点。此外用13斤粗粮可以换130斤红薯呢,不过一斤需另加2分钱的。记得交上一个成色挺好的面口袋,掏相应的钱就可以买回一袋面粉。依照面粉的颜色不同,价格略有差别,平常买的都是黑些的,仅过年前偶尔才会买袋白白的好蒸打红点点的蛋蛋馍。
买煤是在医学院附近的郝家村,记得常常是母亲拉着架子车需从小寨西路进去,先在煤厂大门内开了票之后,将车子推到场子对面地磅上称重,然后到指定的大散煤堆去铲。估计400斤装差不多了再上磅秤,如果不足或超出一点,现场用铁锨从侧边的煤箱里匀够。我倚坐在靠车帮的前辕上,母亲肩上斜套着绳,双手紧握车把,向前弓着腰身缓步向前,吃力地拉着架子车,时而小声说着路两边的情景。一车煤,三站多的路程,还有不少是土路,母亲常常累得满头汗水,夏天更是渗透了衣服。有时买一根冰棍,一再催促母亲她用舌头仅仅尝几下,就全部给了我。去了也没意思,也没了新鲜感,后来我干脆也不再缠着母亲带我一起去买煤啦,因为有时车上还要捎上一大袋一百斤重的面粉呀!
在吉祥村村东口靠路边的高台上,有木板搭成的小商店,里面除了日常用品外,还有少量文具,当然也有一个椭圆形的小钱包,上面奔跑的小花鹿图案,我一眼就看上了,让人家从货柜里取过来,爱不释手。“三毛八分”,这么多年我刻骨铭心,终生难忘。刚上一年级过年时,爷爷奶奶第一次发了压岁钱,每人三张新一毛钱。都在这里了,可还是不够呀!领我来的姐姐看出我的渴望,毅然掏出一毛给我,我坚持将找回的两分硬币还给,她却支持进了我的钱包。这样钱包有了,钱没了。回来给家人和小伙伴们炫耀了好几天,可越想越后悔,是钱重要还是钱包重要,没有钱包我有钱,没有了钱包我可以放在其他地方。可有了钱包没了钱,有了钱包又不能当饭吃。没过多久,新鲜感已过,钱包放在抽屉里,慢慢置之脑后。由此一条真理诞生了:钱比钱包重要得多!从此以后再未用过钱包,以及后来的钱夹,长年都直接放在衣兜中,有时口袋的钱都没钱夹值钱。若干年后,《三秦都市报》活动奖励、工厂团委发过,打工所在的装修公司老板作为生日礼物送给过,钱夹长短不一,不下六七个之多,可我不是给了媳妇、老丈人、哥哥,就是作为纪念品连包装保留。后来身份证、银行卡、信用卡、超市卡、积分卡等日益增多,打开钱夹煞是气派,成了身份的象征。在厂里是一个小工人、质管员,在外边闯荡社会打工者,不外乎钱多钱少而已,几个衣袋总能放得下。
村里大片田地之中总会有机井抽水经水渠灌溉,离之最近的西边“墙壁后”也是常年合闸刀上水挑担取水、淘菜洗衣日常之用,我十来岁的大哥常常去井边洗衣服,洗完顺道挑一担回家,村上的舅舅妗子见了都夸大哥懂事的很。而这还因一次下雨电线脱落,利华与三四个小伙伴雨后去玩误抓线头触电身亡,有的小孩还以为犯病或故意装想去拉,是我平信舅赶到帮着用木柄铁锨剥开电线,老冯家人领回埋了,那时可能六七岁而已。
最西边一处机井被苞谷围住,仅有水渠两边连接进出。一日我邻居两姐,或许一个是姨辈吧,相约去洗衣物,后来一个急火火边往回跑,边喊“有坏蛋,快来人呀!”大人简单一问,原来有人趁她们洗衣之际从苞谷地窜出搂抱,还逼交钱,见挣扎听喊叫就吓跑了。大家闻后抓起铁锨、耙子、木棍等奔过去。我得信后,也吵吵着领着十几个男娃子提溜着树枝子、短棒棒随后前往。出发前还叮咛见可疑的人大声喊,甭上前冲,不要走散乱跑。幸喜那时之人还算胆小,被喊叫就撒腿跑了,等再折回已经无影无踪了。也算能为大人们助微薄之力吧,我们很是骄傲。
在西南角的机井很大很大,与一般的不同,有约一米左右的围墙,开了个八十公分宽的缺口便于进出,趴在围墙边能清楚地看见順梯而下直通井底,被村人们称之为“大口井”。有次为与孩子们打斗被找上门来告状理论,批评打我又不服气,惹得父亲大怒,拽我胳膊往外走,家人跟都跟不上,我一路挣脱哭着还是到了“大口井”前。那时约有五点多,地里已经没了上工的人,幸亏后街麦道舅挡住父亲劝解,拉起我让认错,快跑回家去。多少年过去,却又记忆犹新,的确是“井”之亲切呀!
在前街与通往南边东仪路的小十字的西北角是整个村里的饲养室,各队的马、骡子都划分片区喂养,马匹使用时各自根据情况具体安排,有套大驾马车的、有地里犁地的,当然也有拉粪车的。我们爱路上追着攀爬马车,也爱去看给牲口铡谷草。那是两个人的合作,一人铡,一人入草。得两人很好的配合,否则容易铡到手。尤其是入草的人,绝对要注意,最必须的原则是手不能超过铡刀的底座的木座,一只手用小臂把草拢紧,一只手掐紧草束,伸到铡刀下。两人的动作还得协调。我们帮忙抱来小把的草,看着问着,也未影响到他们,简直熟练的流水线一般,那时佩服极啦。
“种地不上粪,全是瞎胡混”,那个年代没有化肥,全靠农家肥。村上集体安排挑粪,哪家几桶都要花名册登记,到时好算费用。影影忽忽记得好像一担是一毛钱,也算一笔不小的进项。跟着大家朝车上装粪,然后往地里送粪、卸粪、浇粪。有次他们挑粪的人说,正弄谁家着,那家妗子端了脏水倒进茅坑,一下叫人瞧不起,背后都议论。在之后慢慢使用了化肥,也就不再挑粪啦。再后来各家有了自留地,也是各挑自家和本家的了。
农村的红白喜事很多,父亲经常要去帮忙,回来的酬谢是一条白毛巾。他根本不让爷爷奶奶带我们去坐席。有一次奶奶领我去参加前街三爷的丧事,刚到就遇见厨房进出的父亲,几声训斥我独自回去玩耍了。为此爷爷奶奶开始总是说带娃怕啥啊,人家不都领着呢。但父亲的坚持,久了,我们也大了,更不会跟着啦。不像有的奶奶领一两个小的,走时还夹上个馍。还有更有意思的,中间走了一两个,又换来俩继续身边围着吃。
那时根本不像现在的孩子独自在电脑前或者抱个手机玩游戏,顶多三四个人“三国杀”之类,哪里比得上我们人多势众,游戏玩耍几天可以不重样,热闹新鲜,蹦蹦跳跳,打打闹闹,跑前跑后,动静劳逸结合。要是夏天或过年有谁家的孩子来,往群里一扔,等走的时候,大人拉都拉不走,哭着喊着,“我不回,我不走!”直到让我这娃娃头发话,劝解哄骗改天来还带你玩,我们的话这招比爸妈的话都灵验,不信拿了好吃的都不跟着走哪。有的见孩子能玩到一起,放了心,干脆让孩子留亲戚家多耍几天,我们这里比幼儿园有意思多啦。
大人们在地里干活,逢生产队上过年节分菜,我总是领着几个小兄弟给这家领,给那家送的。无外乎分萝卜、南瓜、土豆等,我们根本不会挑,也没啥挑头,人家给啥装啥。长辈们常夸我很懂事,把娃们带得挺好的,不打捶,不诀人,能让大人省事轻心。送去的时候,最喜欢奶奶、妗子们说:“谢谢额娃咧,额娃们能干很。”有时遇上免不了塞给我们一块子锅盔馍、发糕、几颗枣的。
上学前受伤最深的一次是勤快导致的,收麦时分队里的马车和各家的拉麦秸的架子车络绎不绝。由于装得很高,路时有不平,常常颠簸下来的麦秆,老人和小孩子纷纷去抢拾。大人们都是用竹耙耙,方便了许多,可我们家里头没有,在前屋墙顶挂着铁耙子,我搬来小凳爬上椅子,转而攀上板柜,踮着脚,右手勉勉强强够着木把柄,用力向外一扯,耙子呼得飞了出来,哐嚓,反砸在屋地上,蹦出了土渣渣,右胳膊这一下拉脱臼了,后来自然打上了石膏和绷带,用较厚的《红旗》杂志垫拖着。那阵领小伙伴玩多组织的只能是说讲及“老师和同学”轻巧型的游戏活动啦。
小时候我受惊吓了,就是老人们说的丢魂咧,那么就要喊魂,把魂找回来,我不知道为什么。奶奶在炕上抱着我,爷爷往大门外走,一边喊“华华啊,回来咯”,绕了半个村子,或者去了玩可能受惊吓的地方,爷爷也是很有频次的喊着,路上偶然遇到村里的人,她们也会顺嘴回一句“回来咧,回来咧”。爷爷返回在院门口,连续喊“华华啊,回来咯没有?”,奶奶就跟在后面喊“回来咧,回来咧!”据说喊魂的时候,有人答应就应该感激那人,爷爷奶奶事后总会提及多次。后来我也见到村里的爷爷奶奶帮小伙伴喊魂的阵势,有时我也跟着喊“回来咧,回来咧!”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在记忆中,这一个情境还总能占据一定比重。
从一出生开始,居住在二府庄关于自己零碎的幼年事情,虽然有些模糊了,但是却时常牢记心底,毕竟是心灵的一处印记,想抹掉也抹不掉。今将一些记忆中的碎片用文字串起来,或许能保留得更久,恰一杯酿酒,越深,越甘甜……
2022年8月2日
於东仪临雨轩
作者简介:凌华,喜欢阅读各类书籍,爱好诗歌、小说、散文。就职于国营企业,多家报刊的通讯员,文章经常发表在各大报刊杂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