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21日,陕西西安,桂北村卫生室医生黄大举在发药。(人民视觉/图)

无论是在安徽省赵宋村、河南省徐王赵村还是陕西省桂北村,大多数患者都没有确诊。但医生们知道这是新冠。

早在2022年12月初,“新十条”发布后,就有村民来卫生室看“感冒”。徐王赵村卫生室的医生郑战辉按照以往医治流感的方法开了退烧药,但在输液的诊室里,大家都觉得这次感冒比以往的症状来得更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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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战辉说,县里在12月初发放过一批几十支抗原,年轻人们拿回家自己做了,有测出阳性,也有几个村民到县里做了核酸,检测出阳性。但更多患者是医生们凭借经验推断出来的——发烧、浑身疼。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许多乡村医生们迎来了第一个冲击波,患者们在卫生室门前排起长队,医生们延长工作时间,从清晨忙到深夜,有的甚至“想方设法找到医药公司的业务员买药”;但接下来,随着老年人感染数上升,重症成为乡村面临的新危机。

来求诊的老年人

在河南省长葛市古桥镇徐王赵村,每有老人过世,亲人就会在夜晚放鞭炮。郑战辉说,最近几天,他几乎每晚都能听到隆隆的鞭炮声——有时是本村的,有时是外村的。

郑战辉所在的村子有2700多户籍人口,年轻的多数在外面打工,一千多常住村民里,老人、孩子和女性占了大多数。从12月初开始,每天都有三四十个人到卫生室里求诊,症状大体相似,发烧、咳嗽、浑身疼痛,但都是年轻人。

郑战辉说,在12月初优化疫情防控政策后,集市、超市里反而都没了人,老人们害怕新冠感染也都闭门不出。

但从最近几天开始,他察觉情况有所变化,来求诊的大多成了老年人。12月28日,郑战辉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尽管可以到卫生室中求诊就证明症状并不严重,但他已经开始担忧。

他所在的村里,老年人高血压的比例在八成到九成,糖尿病患者也不少,这让从医30年的医生感到格外有压力。几天前,一位七十多岁的糖尿病患者开始发烧,4天以后在家中昏迷,家人急着送到村卫生所。郑战辉说,这所幸是浅昏迷,他为老人配药输液,老人慢慢缓过来了。

并不是每一位老人都有这样的运气,在过去的几天里,同村一位冠心病的老人被拉去县医院,不治去世;另一位百岁老人在许昌市感染,不治后拉回村里。

担心归担心,卫生室并没有救治重症老年患者的条件。郑战辉说,他的卫生室里没有医用制氧设备或者制氧机,唯一的氧气瓶也很久没有灌装,CT机只有县医院才有,写在《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第九版)》里的新冠特效药也从来没有发过。于是对于身体不适的老年人,他只能提醒对方及时到县医院就诊。

这并不只是徐王赵村的困境。在西安市未央区桂北村卫生室,医生黄大举叫了跑腿外卖员,在12月28日把卫生室里唯一的一台制氧机送给了一位老年村民。“他在十几公里外,说自己气短,我就把制氧机送过去了,但要不行,还是得去医院。”制氧机抢手,但他秉持的原则是解决当下的问题,“十几天来这是第一个这样的病人,你不能把他耽误了”。

患者排满输液厅

在安徽省蚌埠市淮上区小蚌埠镇赵宋村,乡村医生王保鲁和妻子照顾着3400多个村民,12月以来,超过一半的村民已经在他这里就诊过。2.5米长的操作台上摞着厚厚的处方,排着密密麻麻的输液瓶,输液瓶上贴着村民的名字,轮到谁了,他就叫一声。

病人在12月8日前后开始一天翻一倍,到了12日,每天有四百多人,持续了半个月。有些患者在夜里三四点就去诊所门口等着,到八九点时人就会多起来,最多的时候从早到晚都有一百人左右在诊所门口排大队。

患者们体谅医生,没人深夜给他打过电话,但王保鲁也不忍心让人在寒风里等着。他以往6点多起床,慢悠悠到卫生室,7点钟开门,但这几天早上5点钟“腾一下就醒了”,满脑子都是排长队的患者。在路边摊买早点,边开车边吃,吃完一天就开始了,往往要忙到夜里才有时间吃晚饭。

2022年12月17日,安徽蚌埠,赵宋村卫生室当天开出的输液处方。(受访者供图/图)

而有一千多居民的徐王赵村情况也类似——11月底还没有多少患者,到12月,每天都有几十个人来求诊,大多数都是年轻人。

“我们只是看症状,不看抗原也不看核酸。”郑战辉和王保鲁都说。

王保鲁参考《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第九版)》,但更多时候用的是退烧药。王保鲁说,治疗并不算困难,止咳、祛痰、退烧,只要对症治疗就可以,高烧的先打针退烧,而输液的话,两三天症状就可以缓解。他在诊室里接待患者、配处方 ,妻子为输液的患者配药液,两个人交替着输液。几天以来,村里没有重症患者,患者也不算着急。“早得晚得,现在得总比过年时候得强得多。”他这么安慰患者。

大家挤在200平方米的输液厅里,在过去的两个星期,输液厅一直都是排满的。他和妻子不停地掰注射用的药瓶,不时地划破手指,就用酒精棉消毒,再继续掰,两人的手指上每天都缠着胶布。

正是最忙的时候,他和妻子在12月12日先后生病,嗓子哑了,浑身难受,没时间吊水,就直接为对方打针。新冠感染引起腰痛,“实在痛得忍不住,就在地上蹲一会、桌子上扶一会,咬咬牙再工作。”

桂北村的医生黄大举也度过了同样的12月,早上7点就出现在卫生室,最晚的一天一个娃儿高烧惊厥,被父母带到诊所,他赶紧为孩子降温,等症状平稳了,晚上11点才敢下班。

如今,徐王赵村、桂北村和赵宋村的三位医生感觉已经“熬过了病例最多的时候”——每天来就诊的患者已经不到高峰时的一半,但退烧药的价格依然高居不下。

“新十条”放开了“四类药”的开药权限,但一些基层卫生室花了两个星期,仍然未能完全解决缺药的问题。

黄大举表示,由于以往发热等症状需要到县城定点医院就医,卫生室没有备足够的退烧药。乡村卫生室的药是从医药公司订货,以往都是上午订货下午送到,但现在只能10天之后送药。

王保鲁说,“(之前)业务员天天打电话来,问我要不要进货,当时我们都很烦,但现在成了我求他们,现在什么都缺,输液器、液体、血液贴——还有和防疫相关的所有药。”

郑战辉说,医药公司的业务员回复他说县城里都没有存货,卫健部门指定的居家治疗常用药全部断货,他只能从卫生室里找存货——主要是含有对乙酰氨基酚的头疼粉(阿咖酚散),拿来给发热的村民们使用。

乡村医生们只能通过不同渠道想办法找药。在许昌,1000片一瓶的安乃近从不到30元卖到了100元,五六元100片的布洛芬涨成了超过40元。但郑战辉说,价格一阵一变,有时候上午打电话订货是一个价,下午送货就变成另一个价,以往进货量没限制,现在只能一次10盒、20盒地买。

卫生室的药物都是拆成几片一份卖,一袋几毛、一块。王保鲁说,村民们对于价格已经心里有数——毕竟无论县城还是线上都已经买不到药,大家只能容忍涨价。

“我每次进货都要骂业务员,问他们怎么涨价这么多。”王保鲁说,“他们说,我们也进不到货,你要不想要,我也没办法。”在药物最紧缺的时候,医生们有时不得不让患者自己想办法,“让他们去外面买”。

但12月16日,黄大举意外地在药柜里发现了一瓶安乃近,1000片。

他马上发了抖音:“愿世人共渡难关,救命品免费相赠。”马上有几百条评论,有人发来信息询问诊所的地址,最远的住在一两百公里以外的铜川,想第二天开车来取。

10粒一袋,分成100袋,第二天人们排队取药。铜川的网友开了4个小时车,取走了最后一袋。

朋友知道他在发药,过了5天拿了药来问他要不要。“我说只要解热止痛,我都要”,他又在抖音上公告。12月21日下午4点,卫生室门口又排起长队,8分钟,所有退烧药就被领光了。

南方周末记者 庞礴 南方周末实习生 肖遥

关键词: 乡村医生 医药公司 每天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