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年初的一个晚上,沉寂已久的名为“六枝金花”的宿舍微信群忽然热闹起来。那时我们宿舍效法刘关张,按年龄排序,一共六人。从18年毕业,一晃五年了,这个小群的功能从毕业前的联络互助,吃喝玩乐,八卦资讯,逐渐变成了通知台,谁要订婚了,谁要结婚了,偶尔还有人需要帮忙“砍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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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资料图)

当年报志愿时,我一心想去沿海上大学,至于什么专业,脑子里没什么概念。

在我爸的眼里,将来“当老师”可以光宗耀祖,我的父母和我舍友“大哥”琳琳的父母一样都是在宝鸡做小生意的。

我是独生子女,远走高飞的想法很快被我爸否定了:“跑那么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可给你帮不上忙”。如此一来,当老师对身处市井的长辈有天然的魔力,我的父母和琳琳的父母一拍即合,我和琳琳权衡了自己的成绩,最后都如愿被安康学院教育学院小学教育专业录取了。

我人生的高光时刻大概都在学校:2014年大众创业的风在这年的秋天也吹到了我的头上,我干的事情大概就是现在的自媒体。

运营公众号,进校园广播站,我忙的不亦乐乎,周末我还在安康本地的一家酒企撰写软文,还真有人循着文章找老板订货。

对于兼职这件事,大哥对我的小打小闹嗤之以鼻,认为还是学业重要,没关系,我是乐天派,装到口袋才是真的。二哥忙着跟湖南的男友谈恋爱,三哥住在我下铺,没课的日子天天抱着手机看言情小说。

大二下学期考过四级,我就开始接小学英语家教,安康城芝麻大点地方,在贴吧里发完兼职信息就不断有人添加,仔细筛选后,我就开始错开时间上岗了,这家一小时,那家半小时,我还专门弄了个小本本记着各个学生的进度和学习状况。那段时间感觉自己像个化缘的出家人,吃百家饭,进百家门,条件好的,约好时间还用车接送,弄的我受宠若惊。有的父母讲究,课后还经强行留我吃饭,还有餐后小水果,临走时还让带点家里的特产,弄的我连吃带拿,补费都不好意思要了。条件差点的我就自己坐公交穿巷子,像我的父辈一样,做小生意的多,秉承再穷也不能穷教育,总之,不管家庭条件如何,不能输在起跑线上,虽然大家都不在一条线上。

跑的地方多了,新鲜感就没了,一天早上还没睡眠,迷糊中就接到一个电话,一开口就问是谁谁谁吗,我有点生气,转念一想怕是那个要补课的家长,就问什么事。对方就笑了,说她姓金,xxx英语(一家培训机构的名字),你听过吧?还没等我接话,对方说,是这样,我们这里缺个老师,听说你课讲的不错,来面谈吧,薪酬好商量!这个机构我当然听过,有家长说,还有学生说,我承诺我是被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当天用英语做完自我介绍,培训机构的负责人金老师就拍板让我按点来“上班了”。

一开始我叫她金老师,熟悉了私下就让我喊她金姐,金姐也是我们学院毕业的,算是师姐。除了正常的教授英语外,我还自费购买了各种颜色的粘土,教孩子捏各种东西,红色的爱心,黄色的胡萝卜,青色的螃蟹,孩子们对这些东西太感兴趣了。一传十,短短半年,这家英语培训机构人越来越多了,金姐大喜,又是忙着扩张,又是忙着分班,租赁场地,扩张少不了老师,我介绍了我的舍友小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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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阵子,P2P大火,这股风也吹到校园,区域经理让我负责推广金融业务,按人头抽成,还有一堆吉祥物玩偶和U盘等纪念品,有点像现在的街头中国移动办宽带或者视频APP极速版推广。诸如此类的活动,不胜枚举。

毕业前做的最后一个兼职是在学校,我算是有始有终。学校一个老师找到我,说有一批数据要人工录入整理,还有些需要计算,答应每人给400,一共4天。

活干完了,也要毕业了,事情多,舍友们都在打包行李邮寄,我多次找该老师,该老师总是推脱:系里还没批下来,让我别急。我跟工头一样焦心,4个人就是1600,反倒是其他三个人安慰我,算了算了,再等等,实在不行就当报答母校了,以后还没机会报答了呢,罢罢罢,只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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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时,金姐要留我一起把英语培训班做大做强,我婉拒了。小六准备读研,小五有计算机天赋,18年秋天就在西安报了一个计算机前端培训班,听说将来月薪能过万。大哥回宝鸡备考招教,二哥进了一家宝鸡教培机构,三哥丹丹因为谈了男朋友在西安,也在西安找了一家英语培训机构,因为那里有一个我们的学姐。

青春就这样散场了。

生活中我总是一个很纠结的人,想考研吧,咨询了一位副院长的意见,一会说让我勇于跟随自己的内心,一会又说提前感知这个社会也未必是坏事,听得我一头雾水,那时我刚谈恋爱,问男朋友这是啥意思,男朋友帮我归纳总结了下:你不是那块料!气得我好几天没有和他说话。

摆在我面前的有两条路。我和男朋友约定,如果考上宝鸡的老师编就先干着,当然也得先异地着,如果没考上也算完成了父母的心愿,不再纠结,干干脆脆来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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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光宗耀祖的事,我的父母比我还重视。我爸甚至委托岐山老家的亲戚给先辈们上了坟。面试前我父母还听人说可以花10万可以“内定”。我又气又笑,就算这样“考上”了,10万不吃不喝得赚3年才能回本。我说了狠话,如果再这样下去,你们自己去考吧,别指望我了,父母这才做罢。

我和大哥在一个黄昏找了一间培训机构的空教室进行试讲,我的父母请了好多朋友和熟人来“听讲”,当然还有大哥的父母和朋友,台下密密匝匝坐了一堆人,我还是第一次给“长辈们”上课,气氛尴尬至极,长辈们还七嘴八舌的提建议,一个老年合唱队的阿姨说感情要是再饱满点就好了,一个爱打乒乓球的伯伯说,现在都是素质教育,互动应该再多一点,我说,好好好,你们都说的对。

试讲完,我的父母很高兴,邀请大家去附近一家川菜馆吃饭,提议得到了大哥父母的响应,足足坐了两大桌,还加了椅子。

试讲完没几天成绩就出来了,可能是我太想去西安了,心不在焉被看穿了,综合下来成绩平平,名落孙山。大哥报的特岗本来就竞争小,加上成绩前两名直接弃权,体检都没有参加,她直接顺位上去了。

这个结果让我父母颜面扫地,也让我无颜见西府父老,很快,我就逃到西安去了。

我在西安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教育设备公司外贸部门做外贸专员。工作内容很简单,无非就是回复邮件,对客户入系统分类跟进,联系货代公司给客户邮寄样品,刚入公司没有经验,没单时只能拿底薪,加上全勤补贴能有3500,试用期后3个月后上社保。

那时二哥在宝鸡一家培训机构,大哥已经入顺利入职特岗,那个学校我去过,环境很美。

由于我们公司在太白路上,三哥的英文培训机构和小五的上的编程班都在高新,我们还时常在小寨小聚一下,惹得在云南大学读研的小六羡慕不已。

■ 《爱哭鬼的奇迹》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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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宿舍第一个结婚的是我。

结婚前我有无数种幻想,A4纸可以写满一张,我们相识在一个那年很火的问答论坛上,通过他的回答时间线,我渐渐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一个北漂刚回西安的程序员,钢铁直男。加上好友那一天,我们聊了一夜各地美食,不知不觉外面已经天光微明,那时我知道感觉对了就是他了。19年底婚礼在他周至老家办的简单,甚至简陋,架不住村里乡亲们热情,热热闹闹嘈嘈杂杂,就这么过去了,没过几天,新闻就说发现肺炎病例了。

2020年初,我,三哥丹丹,小五又小聚了一次,小五所在的前端编程培训机构跑路了,当初月薪过万,包推荐工作的承诺也成了一纸废言。小五不甘心,准备开始自学python。

三哥分手了,原因是那个安徽的男朋友肯定在西安买不了房,她又不愿意去安徽。主要的是那个男娃是在闲鱼上倒货的,低进高出,听说一个月能赚个生活费,好的时候大几千,自由职业在长辈眼里约等于无业,父母也强烈反对,只能分了。

中秋节刚过,三哥的爸爸住院了,在自家苹果园农忙时摔了,脑出血。三哥还有一个妹妹正在上大学,姐妹俩大眼瞪小眼,束手无策。从淳化转院到咸阳,家里的钱很快就花光了,看到三哥朋友圈刷屏的水滴筹信息,我们其余舍友商定每人转500,虽然杯水车薪,算个心意。

在这个节骨眼上,已经分手的男朋友一声不吭出现在了医院,带来了医药费,还天天把床把屎把尿,擦拭身体,24小时陪床,从ICU到普通病房一共40余天,从昏迷不醒到能开口说话了。

三哥的妈妈看在眼里,知道这个小伙子值得托付,三哥的爸爸也松口了,同意俩人继续交往,前提是得有房,得有个住的地方吧,其次找个正式工作。

安徽小伙都答应了,权衡之后,丹丹的男朋友家也是鼎力支持,在宝鸡高新区交了首付。2021年,大哥,二哥也相继在宝鸡高新买了房,安了家,至此,我有3位舍友都落户宝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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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9月,我辞职了。

从年初开始老板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管理经验,将外贸部门三人一小组,名曰有合作也有竞争,还能增强凝聚力。那时我有孕在身,中午吃饭时行政李姐发现我厌油腻就看出了端倪,周一开完会,老板找我谈心,绕了一大圈终于说到了这件事上,反正干得也不爽,我就辞职了,给我补了一个月工资,算是补偿。

随着“双减”政策的落地,三哥也失业了。教培行业哀鸿遍野,三哥仅仅是助教,仅被拖欠一个月工资,听说介绍三哥入职的学姐甚至还入股,大股东闻风早跑了,只留下一堆桌椅。

留给双非教育专业的二本生的机会已经不多了。三哥的爸爸声泪俱下:“好好考个教师,算爸求你了,你两个都这样在外面打工,以后乍过呀?” 三哥含泪答应了。

三哥的爸爸还答应,如果考上了就给她买辆二手代步车,这是她亲口给我说的,听到这我先是笑了,后来就笑不出来了,家里经了这么多事,我想二手车也得卖一年的苹果吧。

宝鸡的教培行业也山雨欲来,二哥闻风而动,在这年秋天跳过了西安,跳过了宝鸡,报考了太白县的招教,不管怎样,算是有编制了。教师编这条赛道挤满了大把的博士硕士,像我们这样的条件只能说刚踏进门槛。

三哥在西安从未央考到经开几次都是铩羽而归,那时三哥换了好几份工作,有银行信用卡推广,房地产销售代表。小六研究生毕业后一考就中了,顺利入职北郊一所小学。

■ 《女教师》剧照

到了年底,三哥在微信群发来喜帖,要和安徽的男友定婚了,出阁宴地点在老家淳化。还好是周末,清晨我们一起从西安东郊出发,因为管控只能走低速,一路颠簸到了淳化县城又是七拐八拐,村里空旷而安静,苹果静静的落了一地,也无人捡拾。

我们一起在三哥的婚房里,大哥和小五翻着丹丹新婚相簿,不时发出笑声又小声耳语,三哥男友给村里长辈敬烟。那小伙又瘦又黑,和三哥上学时终日沉迷的言情小说里的男主天差地别,三哥穿上高跟还比他高半头,我们都说鲜花插牛粪上了。结果三哥不介意:“我以前也介意外在,现在想通了,我也是普通人,我爸妈也很满意,知足啦。”

临走时,三哥一家太热情了,硬是给后备箱搬了2袋苹果,让我们分着尝尝,不要还不行,三哥的爸爸恢复的不错,坐在轮椅上还指挥三哥和准女婿送我们出村。

回城的路上,少不了又是一路颠簸,小五坐副架摆弄车机上的音乐,她挑了一首《起风了》按下播放键后,也闭上了眼睛,我问她要不要考编,她摇了摇头,现在的她是一家在线教育机构的线上督学老师,晚上还得熬夜。

从三哥家带回的苹果大哥、二哥、小五嫌不好拿,都放在我家。没想到封控期间竟然成了好东西,我们用它换了邻居不少物品。

2022年,春天和宝宝一起降临,我给他取名小土豆。全职带娃的日子,我还搞了不少副业,比如拍自己做烘焙的短视频,最高的播放量有20万,大多数时候寂寂无名。

有一天在灞河边看到一个烤香肠摊子,上面写着“你考清华他考北大我烤香肠”觉得有意思,随手拍下发了个朋友圈,没到想一会的功夫就炸了,在安康开培训班的金姐迅速点赞,还说年轻人有拼劲儿,看好你。舍友们纷纷问在哪出摊,要来吃白食,吓得我赶紧仅自己可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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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摊的事也不是没想过,有一段时间流行泰国皇室甜点露楚,其实就是用绿豆泥捏成的各种迷你型的东西,比如南瓜,茄子,辣椒,西瓜,上完色后,形象逼真,上面说到了,我之前很喜欢教孩子们玩轻质粘土,所以捏这个也是顺手拈来,最终因为无法量产,自己吃掉了。

一天中午,前公司行政李姐忽然联系我让我去公司拿自己的社保卡。我觉得再去公司有些尴尬,就想给主管王姐发个信息,到时找她拿,没想到打了个招呼是个红点,我才意识到我被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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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过完年我们终于又聚了一次,六个人齐齐的,地点在赛格,毕竟这里是潮流的集散地。

那天我带她们去了赛格旁边的海港城,大哥买了一条围巾,二哥买了一件羽绒服,三哥丹丹和我在一家娃娃机抓了好几个毛绒娃娃,小五强行拿走了一只草莓熊,小六脱发严重了,前额的刘海甚至有点力不从心,忍不住就试用了一家生发护理的免费体验,临走时店家还送了赠品。中午大家一起在赛格七楼吃了火锅,店里还有加各种小料的免费冰淇淋,晚上照例是去K歌,就像我们在学校时的那样,保留的合唱曲目还是刘若英的《后来》。

后来,大哥找了同样特校的同事作为伴侣,结婚日期订在了今年夏天;二哥跟谈了四年的男朋友分了,好在二哥“上岸了”,虽然这个岸远在太白县的小山村,家里介绍了一位兵哥哥,目前也在考虑结婚了;三哥还在努力上岸,我想她不光是为了兑现她爸爸许诺的那辆二手代步车;小五仍在西安这家在线教培公司当督学老师,顺便自学编程,文科生转行程序员再撞上互联网寒潮,这条路很艰难;小六在学校时就是最认真学习的那一个,在北郊当了老师。

今年三月,路过一个商场,看到区里组织的“春风行动”招聘会,我迟疑了一会,上前登记了自己的资料,我在意向工资里只写了3500,毕竟现在985/211送外卖,当保洁,均薪5500,新闻上屡见不鲜。没想到几天后,果然有一个老板通过手机号加我的微信,我迅速查了一下,是一家公司的法人,现在的老板都这么礼贤下士了吗?了解到老板想再造一个马云的电子商务奇迹的伟大构想之后,我本能的知道我不是他要找的十八罗汉之一,我放弃了。

我不再把考教师编当作执念,所以当三哥问我要不要一起上岸时,我说岸留给你们吧,我只想曳尾于泥涂。就像弗罗斯特在《未选择的路》写的那样,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

作者 | 小土豆 | 宝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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